?哇。amazing,介绍被炸掉了。

一句话简介:牲口bot精神遗民
凹三:yeshoubai

[匈罗朱]在维罗纳

一开始打算是帕提……但是看不出来了,一开始打算是提拔中心,但是写到最后也看不出来了……

——————

  “那么你的性情是拜不幸所赐。”帕里斯再次推断道。

  

  亲王家属胸口的衣服跟吃饭时被不长眼的仆人泼了热汤似的,绛紫的衬衫胸前一左一右有两处类似被浓汤打湿,未及时洗,叫它自己风干板结了的污痕。其他干净地方轻盈的抽褶反衬得那两块污渍更加邋遢,但这脏污其实和餐桌无关。

  

  如果扒掉帕里斯的衣服,就能看见他胸口有两个不再流血的、比起血洞更适合说是肉缝的伤口。这伤口和绘画上耶稣肋下的伤口形状相似,大小却逊色得多。毕竟他同罗密欧那场临时起意的决斗没有正经用剑,他们两个都只是打算去朱丽叶的墓穴里自杀——帕里斯觉得起码自己是——割喉的话匕首足以,剑的长锋在此时未免冗余了。 

   

  他指给提拔特看了这两处伤,当然,没脱衣服。“这是罗密欧的匕首刺的。”他说,“这是我的,我要刺他,结果被他拧着手腕,反捅回了自己身上。”提拔特没有理他,或者实在糊弄不过去,就敷衍地应两声。对茂丘西奥以外的埃斯卡勒斯,挂着张冷脸就已经是他表达不善的极限,帕里斯毕竟是亲王的远亲。 

   

  提拔特稍微理解了为何姑父对这位勋爵常感头痛。纵然卡普莱特夫人看上了这个年轻人的家世和财富,纵然卡普莱特伯爵除了不愿让女儿的婚事定得太早,其他方面对着帕里斯也不是多挑剔——而不乐意一半是因为不舍得,提拔特想,另一半大多由于姑父的敏感,卡普莱特伯爵不喜欢比他高大的仆人,不喜欢阵仗上输给新贵或是商户,哪怕对方无意攀比。伯爵的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的货色,卡普莱特又没沦落到要靠卖女儿来攀亲王高枝的地步,这中年却早早花白了头发的爵爷或许因为正有与亲王走得热络的愿望,才格外不想让旁人从行事里看出端倪……纵然如此,卡普莱特夫妇依然要承认,帕里斯勋爵妥当的行事偶尔会像陡崖露出断层,部分事上他颇为自我中心,或许他无意冒犯,但结果就是冒犯。可谁叫他姓埃斯卡勒斯呢。 

   

  眼下没有朱丽叶在,两个死鬼——提拔特身上的血迹不比帕里斯少——失去了争抢的目标。他们身处在空无一人的维罗纳,作为唯一能和他说上几句话的人,帕里斯打算对这旧日的情敌展现一点大度跟体贴。他于是在提拔特的沉默里关切起这个卡普莱特的身世。 

   

  “你不姓卡普莱特。”帕里斯说,“当然了,卡普莱特家和你有血缘的只有朱丽叶与她的母亲。我不明白,你何必如此卖命地替那些莫须有的荣誉,和蒙太古扭打斗杀。诚然这是世仇,但这份仇恨充其量是从你父母那辈才和你沾上关系,蒙太古究竟和你有什么化不开的仇怨?” 

   

  “你也跟蒙太古决斗了。”提拔特指出,“帕里斯,你又有什么资格问我,你不也是被罗密欧一刀捅断了气?” 

   

  “是两刀,比你少挨了好几下捅。”勋爵瞄了瞄提拔特衣服上的血痕,但是提拔特的衣服颜色比他还深,血迹更加看不分明,而后他十分骄傲地宣称,“我和你不一样,我和罗密欧有真的过节,他害死了我未婚妻。” 

   

  提拔特不想知道朱丽叶究竟是怎么死去的,为什么死去的,他想不到死亡和朱丽叶之间的联系就像寻常人不能从正青春的女郎面上窥见未来骷髅的死灰。街道上一言不合就厮打起来的年轻人同那阁楼上的蓓蕾居于一个城市,却不在一个世界,就算血没过维罗纳的街道,各处民户屋前的台阶,也不会使朱丽叶的卧室有半分脏污,她的住处在阁楼之上,维罗纳中泛滥的仇恨对她而言本该只是一点不足道的浪花。提拔特甚至没想过自己死去后朱丽叶的生活会有什么变化——想到这里,提拔特恍然发现,他甚至没想过自己是否会在决斗的意外中丧生。 

   

  他抬头看街道正心高高矗立的雕像。真实的维罗纳,或者说属于活人的维罗纳里没有这塑雕像,此处按理来说应是一个高台,亲王每每登上它,与维罗纳一众冥顽不灵烧着仇火的人讲话。而现在高台成了一个雕像,雕刻家塑造人物时往往会对刻刀下的面目有艺术性的加工,或美化模特的五官,或极具风格地强调模特的某一个特征,譬如她的鼻梁,丰润的耳垂,诸如此类。石雕体现的往往不是其仿照的那个人的模样,它是一种创造,其作者在现实和想象的夹缝中捏造了一个以什么为蓝图,却截然不同的人。 

   

  而眼前的雕像不具备这种创造性,它与朱丽叶全然一样。她远眺着维罗纳外的天际,未分一点眼光给地上两个渺小的死人。 

   

  “我的父亲也死在和蒙太古的械斗里。”提拔特说。 

   

  “我很抱歉。”帕里斯说。 

   

  然后埃斯卡勒斯又自作聪明起来:“那就说得通了,父仇能让迈锡尼人杀死母亲。唉,可惜你杀的是茂丘西奥,要是你捅中了罗密欧,说不定我还能劝一劝亲王,体谅这失怙的青年。” 

   

  提拔特不想说话,他感觉茂丘西奥和帕里斯,两个人虽然都是亲王的亲族,却在各个方面截然不同。换是那个轻浮的高卢弄臣——没人强迫他染了头发给游行捧场,他却自己顶着红色在各处插科打诨疯疯癫癫,茂丘西奥绝不会认为父亲的死能驱动提拔特复仇。和亲王跟帕里斯这种身处维罗纳,却仍像个罗马人的贵族不同,茂丘西奥是个不折不扣的维罗纳人,维罗纳人在罗马是诗人,罗马人在维罗纳就只配是被被荒诞不经的邻居弄得一头雾水的正常人。父亲,这种角色在维罗纳就像是爱情剧里女主人公的姆妈,有这么一个逗乐和蔼的配角自然不错,没有也无伤大雅,她又不是男主人公。 

   

  当大部分人都记不清自己的父亲——有些因为私斗早早死了,有些因为一种男子汉的自尊,对待儿子不如对待和他平日喝酒的朋友更亲近,在十二岁能跟着大人上街有样学样寻衅滋事之前,父亲在孩子眼里最熟悉的部分是他的额头,子女在这男人握着勺子低头喝汤时才能得空长久地打量他。当大部分人都记不清自己的父亲,父亲这个角色就不那么重要了。譬如提拔特,关于父亲,他记起的不是常理上儿女从父母处得来的疼爱,他记着那个和自己面目相仿的中年人,父亲拍着妓院刻意揉皱了些许的床褥,听说是她们觉得整齐中混着的一点凌乱更能激荡客人的情欲。他招呼提拔特过来,他坐在床边,女人躺在他背后,提拔特站在门外看不见这被挑给自己的女人的脸,她的面容被提拔特的父亲挡住了,反而是道德上更私密的裸体不着片缕,暴露无遗。“脸不重要,”他或许注意到儿子有意张望探寻自己背后,那妓女的容貌,“你今天得先学会当个男的,然后才够格自己挑选情人。” 

   

  某天这个男人突然死了。提拔特不在当场,他记不起来自己那天是什么心情,好像是被钝器击中脑袋一般浑浑噩噩了几天,但只有昏沉,没有悲伤,比起自己的痛苦,他对卡普莱特夫人,自己的姑姑以泪洗面,叫仇恨烧焦憔悴了的美貌印象更为深刻。卡普莱特侯爵并非未试图安慰过妻子,但这个女人在悲痛之下忘记了丈夫,忘记了女儿,她像失去了在人世逗留的兴趣一般,维持着贵妇人的仪态,灵魂干涸下去。旁人的安慰只能得到她挑不出错的敷衍,挑不出错,侯爵的关心受挫后,那作痛的丈夫的骄傲无处宣泄,提拔特看到他叫了父亲的仆人出去喝酒,然后只有仆人回来,他们去了提拔特当初学会作为维罗纳的成年人的那条街巷。侯爵在杂乱的床褥上解除了烦闷,过了月余,卡普莱特夫人的愁容也散去了,她领了一个高大周正的青年做近侍。 

   

  既然是睡一觉就能消解的痛苦,何须再费心思寻找其他的、麻烦但比较具备道德的纾解方式。提拔特有样学样,木然地躺在维罗纳夜里温软的床铺上,他感到父亲其实并未远走,像是把卵下进肉虫背上的蜂,他的父亲坐在他与那个陌生的妓女交叠的肉体旁,审视他击剑的技艺一般审视他进攻是否有序,未让血性调动步伐,呼吸节奏是否在控制之中,能在享受之中又抽出半只脚到这夜里的决斗之外。于是那种闪电般窜进脊柱的欣悦浮现时,提拔特有时能看见父亲的眼睛。 

   

  他与帕里斯滞留在这维罗纳的第三天,提拔特把那时感受到的父亲的眼光和帕里斯说了。“这是癔症。”帕里斯说,“我听说过,癫痫患者在发病前会看到幻觉。”年轻却过分老成的勋爵缺乏一种茂丘西奥的激情,换是后者,他绝不会这么实际地推断病情,而茂丘西奥会说:“好提拔特,你疯得更彻底了,法庭传唤谁家的黑猫受审时,就算请不到证人出席,也肯定不找你这疯亲戚——奥菲利亚——作证!” 

   

   

  正像提拔特不知道自己死后朱丽叶的遭遇,帕里斯也不知道自己还活着的时候,茂丘西奥也曾在这寂静的维罗纳歇过脚。那时城里还有第三个活物——就姑且把能活动也算作生命的一种吧。那是一头漂亮的母牛,它额头有个花一样的旋儿。杀人者和被杀者尴尬地对视,显然,提拔特想杀的不是茂丘西奥,斗殴时喊打喊杀的狠话一码归一码,他至多只是想叫茂丘西奥那张吐不出好话的嘴合上,吃点苦头,最狠毒也不过是想把匕首捅进他肾脏所在——那成双成对所以不那么紧要的脏器——不叫他死,叫他经急救后远离这暗昧难明的仇恨,叫他像六十岁的老兵那样行走间不时漏出尿液,却终于能离开维罗纳原本跻身其中就难以脱身的世仇之涡旋。 

   

  也许一天,也许两天,提拔特能克服心里的不自在,同茂丘西奥寻常地谈天,就像他现在和帕里斯说那些再没有人在乎的生前细节一样。然而百无聊赖中,茂丘西奥骑上了那头母牛的背,那头娴静的白牛立刻仰头哞了一声,而后撒开蹄,头也不回地跑了。 

   

  所以当帕里斯带着两个血洞来到提拔特面前时,他问:“我的妻子呢?” 

   

  “谁?” 

   

  “你不用装不懂。”帕里斯说,“朱丽叶。” 

   

  提拔特指了指远处,街心那个直耸向日光的女性雕像。 

   

  帕里斯感到有些目眩,主要是因为直视雕像时被太阳晃到了眼睛:“那茂丘西奥呢。” 

   

  “被牛驮走了。” 

   

  “什么?” 

   

  “或者按他爱讲的疯话,该说是,他变成了欧罗巴。” 

   

  一个死人成了母牛的俘虏,一个死人成了光辉的雕塑,剩下两个没什么仇怨的死人,从不言语自己用意的造化留他们两个在这停滞住的维罗纳打发时间。 

   

  “罗密欧。”帕里斯说。 

   

  “罗密欧怎么了?” 

   

  “你没想过他的下场吗?”帕里斯用手指指着自己脖子绕了一圈,“他杀了你,亲王曾说过,再械斗出人命的,就统统上绞刑架。” 

   

  “但我杀了茂丘西奥。”提拔特恹恹道,并不关心这蒙太古的死活,“你都说过打算给我求情。替这个蒙太古说话的人必定更多……哦对,他也杀了你。” 

   

  “而我们现在唯独没见到罗密欧。”他们时常趁白天散步到朱丽叶的脚边,名义上的未婚夫和表哥连那给雕像立足的大理石基座也不敢坐,就和算命的伊特鲁斯坎人那样,盘腿坐在雕像前,广场的地砖上。帕里斯说:“虽然等见了面,我一定得捅他一刀,但我也不相信,一个要去墓穴里自杀的人,会因为杀了我就吓得落荒而逃。” 

   

  “他最多觉得和朱丽叶同死时我太碍眼。”勋爵哀哀地道,“把我丢去墓穴外曝尸,再回去抱着我死了的,反抗不了他的的朱丽叶。” 

   

  提拔特已经懒于再去辩驳婚前的朱丽叶不属于任何人,他们是挤到同一个岔道上,抢夺一车货物的匪徒,朱丽叶就是那个安静的,不置一词的木箱,她不像争抢自己的人那样能拿着剑,决斗时穿软甲。但在婚礼之前,她的自由和少女们被庇佑的童贞一样,只属于朱丽叶自己。他迫使自己少去想那些蒙卡两家的年轻人夜里私会的流言。总而言之,偷到手的罗密欧反而愿作言语上的矮子,屡屡在提拔特面前退让,跟他一样输得一干二净的帕里斯却在自己面前大放厥词,偏偏提拔特找不到勋爵一点自欺欺人的心虚。 

   

  现在的朱丽叶比堡垒更坚固,元老院一致同意给重镇修筑的堡垒城墙,易主数番,但本质上不属于任何一个寿命短暂的人。他的表妹从不与这阴沉的兄长交心,她轻捷的眼光并不在较旁人更近冬季的树杈上栖息。朱丽叶的心也曾如她的眼光一样轻快,和蒙太古那群坏小子不一样,那群人是轻佻。现在她的心结成了坚硬的石块,一颗心有等闲人的头颅那么大,且内里不再是鼓动的血管,而是大理石的纹理。她和生前一样难以挪步,难以决定自己去向,但她现在也扎根于基座,再没人能强迫她走向婚房或是墓穴。 

   

  她的眼珠属冷灰色,蚊虫落在上面时也不会合上眼睑。如果有一天它能重新转动如常,那一定会先簌簌地落下一堆山岩松动时掉落的碎灰。雕像眺望着远处,远处也终于回报了她,传来几声马的嘶鸣。 

   

  马的主人在街道里走了几转,终于从房屋的遮蔽里走出,走上直通广场的大路。见了提拔特以外的生人,帕里斯才觉出连着几天只能对着一个人的脸是多乏味。他招呼道:“好先生,你自哪处来?” 

   

  “曼图亚。”那人有气无力地应道。他垂着头,马缰胡乱地在手腕上缠了几下,有马却步行许是因为他还有些自知之明,如此心不在焉的行人,上了马背迟早要摔下来。 

   

  他走得更近了些,提拔特和帕里斯得以看出马比人漂亮。马是纯正的酒红色,板刷样的毛在日照下泛出油润的光。对比之下,那个人就邋遢多了。帕里斯分辨出了马的颜色,却看不出此人究竟生就一头棕发,还是因为灰尘和成绺,金发看着如同褐色。他的大衣也是,大衣和牛皮一样是浅棕色,也和牛皮一样沾着灰尘、干草和蒲公英苍耳这类爱缠着过路者的植物的种子。“他的衣服有点眼熟。”帕里斯嘟囔,“我肯定在哪见过,就是最近。” 

   

  他在距两人不远的地方站定——参照他之后的反应,说他是在距离雕像不远处停下更为合适。迫使人难以直视高处的太阳暂且行至云里,他仰起头看清了雕像的面庞。雕像被塑得高大无匹通常有两个目的,要么纪念某人直树云天的功绩,要么凭其身量和伟力震慑瞻仰其容貌的路人。君主只能靠征服与怀柔震慑一代人,几代人,而雕像一日不坍塌,其讲述的传说一日不失传,它遮蔽了日光而印在地上的影子里就挤满了向它俯首的后世人。 

   

  无论帕里斯与提拔特意愿如何,他们其实被排除在朱丽叶人生的核心之外。她的呼吸是主人落在牛马脊背上的鞭子,只是能驱动他们盲目地拉着仇恨的战车前行。鞭子只落在皮肉上,他们犹有气力行走,犹有余裕在朱丽叶的阴影下栖凉。但于另一类人,她的呼吸曾是生命一切奥秘之源,现在又是猛虎向着羔羊的咆哮,那人看清了这被无名的石匠雕出的女人,便气力尽丧,跪坐在地上。因为只有他是被爱神施加了双手的伟力,一只手摆弄着他,让他见着朱丽叶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起来,另一只手摆弄着朱丽叶,它施加力量,让这女郎的红唇在卡普莱特的阳台撞到蒙太古嘴上。被爱情单手玩弄的人,总归理解不了处于两手之间的人如何快乐,如何痛苦。 

   

  “罗密欧!”提拔特失声叫出这蒙太古的名字。 

   

  但他没半点反应。 

   

  罗密欧就和再看不见附近有两个人似的。他木然地把马系到一边的树旁,径直从两人身边走过,如承载不住直面朱丽叶的压力一般,在雕像的背后蜷作一团卧下,甚至像个伤寒病人那样战栗。帕里斯不禁抵了抵提拔特的胳膊,问他发病之前人是不是就这样。 

   

  并非他们排挤这个新来的亡魂,只是罗密欧对外界的动静一概不理,帕里斯和提拔特也就没机会得知在帕里斯死后维罗纳的新事。也许一天,也许两天,罗密欧能从恍惚的淘洗中游出来,夜色降临,无所事事的两个灵魂只能睡去。说这是睡眠不过是人用类归方法对相似现象赋名。提拔特他们并无精力乏缺的不适,也没有主观要睡觉的意愿,可能这处的太阳是被某种拉力拽下天空的,除了前几个晚上他听帕里斯排解无聊地讲述旧事,顺带询问提拔特的过往,也就那几天他们睡得极晚,也许因为那时他们还有事可做。眼下的维罗纳只有两个人——罗密欧这样浑浑噩噩的姑且先不算他——任何劳作、创造,哪怕是破坏都毫无意义。没有他者的评价,没有无数他者的评价组成的褒贬,人就失去了行动的力量。 

   

  现在到了时候提拔特就感到一种力量,使他四肢发沉,拉扯着神智进入类似睡眠一样的黑幕里。他并不做梦,或是说梦里没有任何有意义的景象,他感到自己像被含化了的一把盐粒,从身体至意识都有一种粘稠却可勉强流动的惫懒。然后盐粒齁到了黑暗的舌根,他被一口吐出来,天就亮了。他醒的时候帕里斯正揉着眼睛,勋爵不一定困倦眼酸,但这是不少人醒来时本能的动作。 

   

  “罗密欧,你的马跑了。”帕里斯眯着眼,依稀瞅见原本拴着马的地方连断了的缰绳都不见了,只剩地上的灰尘被马蹄又踩出一行离开的脚印,“算了,我估计他现在还是什么都听不见。” 

   

  待天边涌起雷鸣,提拔特才意识到自己在此只见过晴天与夜晚,还未赶上下雨。不过雷声响了几番也没见一滴雨落下,只是有几头漂亮的白色母牛拉着车向他们跑来。他想起朱庇特,以及那众神之主的公牛和随之取用的雷电。车上站着一男一女,女人是个生面孔,男的不过就是个穿了好衣服的茂丘西奥。 

   

  “你妻子?”寒暄几句后,帕里斯把目光移到那仿佛不乐意说话,只抿着一个假意的微笑的女人,率先问了他跟提拔特都有些在意的问题 

   

  茂丘西奥回看了女人一眼:“她大概喜欢你这么叫,但我还是只叫她死神。”死神仿佛感受不到其丈夫——不知道他们在哪儿结了婚的丈夫,天知道谁有本事给死亡和死人证婚——的冷淡,仍旧仿照着人类的柔情看着他。 

   

  提拔特成习惯地讥讽出口,茂丘西奥一回来,他生前的一些习性也重新冒头,言辞的尖锋使之觉得自己仿佛还活着:“你活着的时候到处找死,原来这妻子也不合你心意。” 

   

  “得了吧,傻猫。”茂丘西奥翻了个白眼,跟以前原本能抽身事外,只是自己选择去体验维罗纳仇恨的积毒时半桶水哲人一样轻飘飘的嘲弄不同,现在他语气俨然有些苦中作乐的意味。也许他身上依然住着哲人的影子,他这话大概类同于苏格拉底无可奈何地形容其悍妇老婆:“死亡这东西,你得不握着它时,它才漂亮。现在它就是条狗,连人话都不会,天天对着我吐舌头,让我揉它的耳朵,早知道我就不该骑那头牛,这浪荡的女朱庇特——不说这个了,我有正事。” 

   

  茂丘西奥顿了顿,又露出一种好笑的神色:“真稀奇,这次换成我问你要人了——提拔特,我的好弟兄帕里斯,你们谁看见罗密欧了?” 

   

  “看见倒是看见,但他现在还不如一条狗。”帕里斯接道,“起码你叫了狗的名字,它会晃着尾巴迎你,那个蒙太古现在跟聋了似的,只管一个人待着。” 

   

  “正常的事,他之前叫姑娘们丢过来冷眼时也是这样失魂落魄,更别说现在是跟朱丽叶生离死别。找他是死神要再给罗密欧也修个雕像。” 

   

  “像朱丽叶那样?”提拔特皱眉。 

   

  茂丘西奥笑嘻嘻地拱火:“而且还和朱丽叶站在一起。”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他说,“总之前些时候罗密欧陷入了什么官司,就是人死了以后,审判道德的那群天神天使对着你生前的好事一通批判的官司。我没听全,女神的面首又没资格去旁听,我就听到他杀了提拔特,还有你——”他看了眼帕里斯,“你打算去朱丽叶墓穴里自杀,我就被赶出来了。不过这是命运和世仇操纵他作恶,他从道德上是无缺的。无缺,猫王子,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就算你拿刀捅了我,罗密欧杀完你依然心里不好受。你给我掉过一滴眼泪吗,你别叫提拔特了,看看世上有什么黑心肝冷肚肠的奸人,去和他们用一个名字吧。” 

   

  “我本来是想的。”帕里斯又自顾自地愤愤不平起来,“结果罗密欧给了我一刀,害我像个笑话。” 

   

  “罗密欧给了你一刀?”茂丘西奥突然大着声重复帕里斯的话,倏忽之间愁容满面,“这可麻烦了,报仇杀了个人就算了,再加上你,我那傻罗密欧心肯定都要碎了。” 

   

  “罗密欧在哪儿?”茂丘西奥问。 

   

  帕里斯和提拔特分别让去两旁,同时看向了身后的雕像。只要他没乱跑,罗密欧应该还在后面蜷着。朱丽叶的雕像穿的不是曳地的裙子,她生前也不喜欢这么浮夸的衣裙,雕像露出来一小段腿和脚踝,顺着脚踝之间的空隙,一个大体为圆形的影子投在雕像的基座上。三个人一个死神绕去了雕像后面。朱丽叶的腰带虽然是石刻,却仍有种在风中被吹起的生动。 

   

  那条生动的腰带在朱丽叶身后垂下,又微微翘起了末端,栓马的绳子现在系在这石头上,另一头拴着罗密欧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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