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amazing,介绍被炸掉了。

一句话简介:牲口bot精神遗民
凹三:yeshoubai

[授权翻译][难迦] 谬误之世(二)Неправильные миры by Anatta707


二、朋友的礼物(bromance)


  “国王万岁。”王宫通晓驭马术的马倌在持国面前低头,双臂抬到胸前,双手合掌过额,“天神护佑,一个月前,这不寻常的马驹出生了。它起初瘦小又虚弱,您眼力寻常的仆人没能看出它的非凡,没能一开始就欣赏到它的美丽,可现在……国王啊,我拿自己的命发誓,您在别的任何地方都找不到比它好的马了!”

 

   持国急切地倾身前探,以便更好听清马倌的话。

 

   “你知道,仆人,我是个盲人,永远也看不见马驹,所以你该向我描述一下它的外貌,不要吝啬你的词句,不要沉默不语!”

 

   “他的毛色随时间而变。 早晨如洁净的牛奶,白天是闪着金光,日落时,它像火一样燃烧,下雨时,它的颜色又像玉白的象牙。国王啊,它的眼睛是蓝色的,但这还不是最离奇的,今天它的额头上突然出现了一颗硕大的子母绿宝石。”

 

   “这是天神的礼物!”持国激动地宣布,手掌不住摩挲着王座的扶手,仿佛它正爱抚这匹非凡的马驹,“再和我们多说说这匹马的事。”

 

   “它的四蹄颜色娇嫩,近乎白粉色。 它金色的鬃毛与尾巴就像天女的秀发一样蜷曲,直垂到地面。它的双腿精健迅捷,可以驮着主人日夜不倦地赶赴海角天涯。就算前推几千年,人们也没有见过这样的骏马,我也不记得什么传说里写过与它相近的天马。如若一个国王的治下出现神迹,那他的统治无疑将是吉祥的,万王之王啊,毫无疑问,这匹马只能为您所有,别人都不配触碰它!”

 

  马倌在王座前恭敬地鞠躬。持国自得地站起来,这话使象城盲目的王自尊受到安慰,心生满足。

 

   “全胜,过来。”国王叫来他的御者,全胜立刻走到他身侧,搀扶着国王,“我现在就要去触摸这匹神奇的马!”

 

   持国迈下台阶,由全胜扶着走到到达宫殿的大门。他脚步如心情一般轻快,简直想即刻就能看到他仆人所描述的人间奇迹。

 

   进到马厩后,他要求全胜把他领到马驹之前。持国把手放在它的背上,近乎贪婪地感受这匹马还细软的绒毛,抚摸它颈上的长鬃。最终,国王心满意足,他向后退了一步,好像是在欣赏他本看不见的东西。小马驹轻轻嘶了一声,信任地用鼻子蹭它的马倌主人,而对其余陌生人只是警惕地瞥了一眼。

 

   “它真是非同寻常。”持国说,“一旦它长成,能被人驾驭,我肯定要……”国王的话戛然而止,微笑从他的脸上消失了:“……但是我能哪里呢? 我不能投身战场,也不能亲去妙龄公主选夫的大典。我不打算举行马祭,也不会去拜访盟国。我是个盲人,因而只住在宫殿里。这匹骏马不该如此,它不该在一个眼盲的主人手中空度一生,直至垂老奄奄一息。它应逆风疾驰,它应眼见战斗,它应成为一位通晓武器且双眼明亮之人的坐骑和朋友。这匹马不适合我——我将把它送给我的长子,我要将她送给难敌。听到了吗,全胜,从今往后,这匹马要健康地成长。直到有一天,我的儿子加冕为王,他会骑着这匹骏马,光荣地绕着婆罗多族的疆域周游。我确信这天不远,我的难敌将是象城最伟大的王!”持国说到这里激动地以手指天,国王的手指全都装饰着华贵的戒指。

 

   “如您所愿,国王陛下。”御者向他的主人折下腰领命,他的脸上露出些许不信服,但在盲人与王宫的马倌面前,他把神色妥善地藏在躬身之下。

 

   “马倌,我要你择选最好的谷物来喂养这匹小马,每天都要训练它,既要打理,又要珍惜。这样一年之后,它就配得上作为我送给我的孩子的礼物了。”

 

   “如您所愿。”马倌在持国面前虔敬地鞠了一躬。

 

   ***

 

   一年之后,持国自豪地将一匹美丽的马送给了他的长子,这骏马引得不少人眼热嫉妒。

 

  长成的马驹皮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折射出黄金的色泽。它戴着一套珍贵的马具,披着锦缎刺绣的毯子和黄金的马镫。它几乎要被持国装饰成一副光彩过人的天马图了。

 

   难敌狂喜地抚摸着这匹脱俗的骏马光亮的鬃毛,最后他问:

 

   “这匹马叫什么名字,父亲?”

 

   “它尚未被命名,所以你可以自己给它取一个。” 持国答道。

 

   王子陷入考量。他又看了看这无价的礼物,眼里百感虬杂。但是持国是个盲人,因此,他对此一无所知,只是继续欣悦地微笑。

 

   “过一会我会决定它叫什么,但现在我得先离开。”

 

   “你要去哪儿?”国王很讶异,“我一直希望你能专心于象城的事务,可你又要离开了?难道你又要去羞辱般度五子?我的孩子,难敌,别管他们了,他们四处流亡已经够艰难了。”

 

   “我早把他们忘了。”难敌轻蔑地哼了一声,“我要去盎伽。”

 

   “去那儿干什么?”

 

   王储的神色变了,他神色更柔和,一贯傲慢的笑意也从唇上消失了。

 

   “我要给我的挚友一个惊喜,答谢他为我征服的王国。他这样全心的奉献,值得到丰厚的回报。”

 

   持国僵住了,他将脸转向儿子,希望难敌能再说出点别的改变心意的话。但没有,老国王和站在他旁边的全胜震惊得头脑发昏。

 

   “只有像太阳一样闪耀的人,才配得上这匹金马!父亲,我不说虚言,您的礼物对我来说无比宝贵。可这匹马,众神将其交付到我们手中,我们该把他送给连因陀罗都嫉妒的人,它应该属于最能驾驭它的人。”

 

   “你要把这匹马送给迦尔纳吗?”持国声音里尽是不满,“我为了我的儿子,令人把它饲养照顾了整整一年,你却要把它转手送给苏多之子?”

 

  “不是苏多之子,父亲,是要送给婆罗多最强大的弓箭手。”难敌平静地回答。

 

   “我的孩子,你确定吗?”持国走到难敌身边,靠近了他的长子,低声地问,“为什么要送出这么一匹举世无双的马呢?诚然盎伽王是你的朋友,他为象城征服了诸多土地,但这样的礼物对他而言,还是太奢侈了。而且……而且你都还没试过骑一骑这匹马!”

 

  “我去盎伽的路上就会骑了。而且我的朋友不会看着我受罪,等我回来,他也会在马厩里,给我找一匹同样善跑的马。”

 

   “但他给不了你这样的一匹骏马,他不能给你!”持国几乎绝望了,他向着天空摊开手掌,“孩子,你再想想。世上的国王谁都没有这样一匹金色的骏马,它额头上还有一颗宝石!你是象城的王储,可迦尔纳只是……”

 

   “我的朋友。” 难敌毫不犹豫地说道,“而且他该比王储受到更多的尊重。”

 

   难敌抛下迷茫的持国,让国王自己去回味他所说的意思。难敌翻身上马,疾驰而去。国王直把那清脆的马蹄声听了好久,才想起来离开。

 

   ***

 

   “您要把它送给我?”迦尔纳深褐色的眼睛困惑地看着那象城来的挚友。

 

   “你以为我在开玩笑?它就是你的,随便你怎么对待它。不过这匹马生性擅于跋涉和拉动战车,别叫它白白空度一生。马倌说它从小受训,再沉重的负担也能承受。它本是为我而选的坐骑,所以它肯定是一匹最为健壮的骏马。”

 

   日落时,库西卡(Kousika )河的水面被映成深红。骏马的皮毛折射出火焰的光彩,前额上的子母绿宝石也一并闪耀着华彩。诸多梦幻非凡的色彩让人使眼花缭乱,何况盎伽王才结束了向周边的征服,那长达数月的漫长战事未免让他厌倦疲乏。哪怕是再坚韧的战车武士,也都需要休息。迦尔纳合上眼,或许只是那么一秒,他将手指埋进骏马湿热的鬃毛里,这匹骏马刚从象城跑到瞻波,飞驰了如此之远。难敌也抚摸着金马的鬃毛,迦尔纳因碰到他的手腕不由得一震。而难敌还抚摸着那匹马,想让它快些平静下来。

 

   “收下它,不然就是正法所不允的无礼。”难敌先斜睨了一眼,也许因为那颗宝石,也许由于其他原因,他的眼睛现在看着是黑中透着一点绿意,他平静而森然地注视着盎伽王。

 

  迦尔纳很久以前就注意到,难敌的眼睛会随着他的心情有所改变。

 

  “我无比感激您给我的礼物,我的朋友。”卡纳说,“我怎么能拒绝呢?这匹马如此漂亮,我没见过比它更好的。”

 

   “所以你喜欢吗?”被冒犯的神情从象城王储的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意的微笑。

 

   “怎么会不喜欢?”迦尔纳心绪不无激动地反问,“无疑,这是婆罗多全域最好的马!”

 

  王储的眼中那抹冷色重新回温。

 

  “骑上去。”他突然要求。

 

   “但这匹马还没好好休息。”迦尔纳有些异议,“它需要……再冷静,再歇息一会。”

 

   “我的时间就不要紧了?”难敌听着快不耐烦了,他的声音就像雨前远处的闷雷, “我想看看它是如何顺服于你,我没时间多等,骑上去。”

 

   盎伽王只好靠在马的旁边,翻身骑到马鞍上。他接过缰绳,挺直了背。白色杂以金线的恰达与这骏马的热汗一并从身侧垂了下来。

 

   从下面传来了难敌钦敬的感叹,难敌站着,绝无保留地表达对这匹马和之上的骑手的敬慕欣赏。

 

   “按我的想法”他无比满意地说,“这匹马只能属于你。”但他又突然补充:“不过,现在我想知道,它是否能让两个人同乘。”

 

   在迦尔纳同意或拒绝之前,难敌就一跃坐跨坐到他身后的那点马鞍上。

 

   “轻一点。”难敌呼出一口气,迦尔纳让马放开步伐,载着他们沿着河边走。

 

   “让它快点!”王储有点不悦地要求,“犯不上让它这么磨蹭。”

 

   马被落了一鞭后开始小跑,而后开始疾驰。太阳没过多久就沉到地平以下。“如果我们走得太远,就不得不在森林里过夜了。”迦尔纳想,但这个假设完全没令他困扰,相反,迦尔纳心里隐隐有些快活。

 

   “让它到河里跑跑。”难敌说。

 

  迦尔纳于是把他的马驾到河里。马蹄重重地踏在河床的岩石上,抛出层层水花。这匹马本来想停下来喝一口水,却被逼得接着向前奔跑。

 

   难敌的胸口紧紧贴在盎伽王的背上,他双臂紧紧环抱着迦尔纳胸肋处。一种难以言喻的放松如无形的细纱,笼罩着迦尔纳的身体。夜幕降临,森林里传出夜鸟鸣唱的声音。白天暑气燠热,现在却凉爽舒适。象城王储一声不吭,没要求他们停下来。这匹马继续沿着河岸奔腾,蹄子在光滑的卵石上踩得砰砰作响。

 

   有那么一刹那,迦尔纳突然觉得,他朋友的手指不仅触碰着他的皮肤,还像是想往里挤压,以至于他几乎难以呼吸。

 

   “调头,我们回去吧。”王储突然地有些喑哑地喃喃低语,迦尔纳松了一口气,那快把肋骨勒断的抱拥总算轻了些。

 

   太阳早就落下了,群星在夜幕上发散光辉。迦尔纳骑着马转回宫殿。他们悄无声息地折返,盎伽王命令仆人将王储带到到最为尊贵的宫室,为他呈上美酒与食物,并传来了宫廷乐师。

 

   “不用拿作乐招待我。” 难敌竟然拒绝了,“当然,除非你要和我一起。”

 

   “希望您能准许我离开,我还有些琐事。 还是,你坚持我留下来?”

 

   “不,不用。”难敌的声音突然有些陌生,他眼中的光芒也阴郁起来,“有几个女奴服侍我进餐就好。叫寝处外的侍卫也散开吧,我用不上。明天黎明我就离开了。你会给我一匹马吗?”

 

  “当然,请从我这里随意挑一匹走。”

 

  迦尔纳如难敌所说,向宫廷总管,侍卫,厨师乃至仆从们安排下去,随后就回到了他的宫殿。

 

   他彻夜难眠,辗转反侧。即使入睡,也是焦虑不安的浅眠。他梦到一个女人痛苦地抽泣,而另有一个人正试图安慰她。在迦尔纳的梦里,这两个人与今天难敌的怀抱,单调地重复和交替,给他呈上痛苦和喜悦。

 

   清晨,他早早离开床榻。迦尔纳擦了擦汗湿的额头,他要去河边祭祀苏利耶,行洁净的沐浴。在宫殿外,他看到一个女仆,尽管天色还早,她却醒着坐在这里。她坐在宫殿的台阶边,脸压在膝盖上,大声地哭泣。

 

   “发生什么了,女郎?”迦尔纳不能熟视无睹,他走近了问。

 

   可这女仆只是惊恐地看着他,惊叫一声跑走了。

 

   “别跑!”迦尔纳喊着她,但那个女孩还是从视线里消失了。

 

   祭拜过日神后,迦尔纳回到王宫,得知难敌已经离开,而且没与任何人道别,甚至没用上一口早餐。

 

   盎伽王有些意外,但没让他们再和自己说什么难敌离开的细节。他想知道那女孩在台阶上抽泣的原因。他召见了女仆中的管事,要她找出早上哭泣的那个女孩。

 

   晚饭前,有女仆来拜见他,并将一个漂亮的女孩带到了盎伽王面前。女孩垂着头站在一边,紧抿着嘴,一句话也不说。

 

   “你怎么了? ”迦尔纳轻声问,“为什么早上哭得那么伤心?告诉我,我会帮你。”

 

   “不可能的。”女仆平静地回拒了国王,也没有抬眼对上迦尔纳的眼睛,“已成事实的遭遇无法改变了。”

 

   “什么无法改变?”盎伽王不解。

 

   “仆人们无能为力,只能被迫遵从他人的意愿,国王陛下。我们只是国王们的玩具,无权拒绝。”那个女孩突然壮起胆量说,她抬起脸,乌黑色的眼睛看向迦尔纳,迦尔纳不禁发抖,她现在的直率和勇气与薇夏莉何其相似,“我与我的的朋友们,昨天服侍象城的王储用餐,王储没做什么……啊,王储能心仪于我,大概是我不尽的福分吧。我本来就要与王宫中另一个仆从成婚了,但昨天之后,流言四起,我的未婚夫不愿再见到我。我实在无颜活着了。”

 

   迦尔纳感觉如坠冰窟。他沉默了半晌,然后悔恨地长叹。

 

  “原谅我,女郎。我会让王储洗清对你的羞辱。”

 

   迦尔纳心绪纷乱,魂不守舍。确实,这个女孩只是一个仆人,可她竟由于自己的过失清誉受损,连生活都破裂不复。他了解难敌,迦尔纳本该猜到昨天事情会如何,他本可以派遣一些年长的女仆来做这事,而象城王储绝不会因此迁怪他失礼。可现在,他只能考虑如何进行补偿了。

 

   “您要我原谅什么?”那个女孩笑得苦涩,“五年前,您的挚友在大堂所有人面前羞辱了天帝城的尊后。与她相比,我的耻辱什么都不是,我又能抱怨什么呢?”

 

   “我只想知道我该怎么弥补我朋友的所作所为。”迦尔纳急切地求她给一个回答,“你说吧,我会按你的心意做的!”

 

   这个女孩只是又把目光投向脚边。

 

   “您不能做这种承诺,”女孩小声地嘀咕,“我的愿望超出了所有人所能。”

 

   “你的愿望究竟是什么?”盎伽王困惑无比。

 

   “明天,当您明天清晨再祭拜过苏利耶后,我会大声地告诉您。但请您再想一想,真的要实现它吗。”

 

   “我言出必行。”迦尔纳向女孩保证,“尽管说出你的愿望吧。”

 

   那个女仆只是低下头,告别之后转身走了。

 

   到了晚上,迦尔纳又隐隐不安。不祥的预感攥住了他的心脏。一方面,他不能否认,蒙受羞辱的女孩有要求补偿的权力,另一方面,他又怀疑,是否值得给女仆这么多选择的余地。

 

   盎伽王设想了她可能的选择。极有可能——并且可以理解——她会想要黄金与珠宝,也或许,她会乞求国王说服那位抛弃她的男人接受自己。或者她打算嫁给一个新丈夫。无论如何,她都不太可能要求任何与正法不符的事。迦尔纳准备好给出这些补偿了,但他总归还是想不出女孩明日真的会要什么。

 

   第二天早上,女孩如期而至,她向着国王行礼:

 

   “真诚的国王啊,我知道您的朋友无法拒绝您的任何请求,所以我请求您,请让我我成为难敌王储的妻子吧。”

 

   迦尔纳无措地看着这个女孩。

 

  “我清楚我的愿望是不可能的。”女孩继续说道,“女仆永远不会成为公主,但我……昨天我哭个不停,不是因为我对名誉受损感到愤怒。我是为自己的灵魂哭泣,因为我在奢望一个未婚女孩本不该想的东西。一种耻辱,却在我心里变成了幸福。我没办法恨象城的王储,因为我爱上了他。”

 

  迦尔纳依然沉默,他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女仆说:“所以我只能为我不幸的命运哭泣。当然,您现在可以拒绝我,我不会埋怨您。首陀罗配不上王子。我永远也不会像帕努玛蒂公主一样,成为他的妻子。尽管这是我在世上唯一的愿望!”

 

   迦尔纳的手在颤抖。如果现在就要他应对战斗,他甚至拉不开毘闍耶的弓弦。

 

   “我该怎么办?我发誓会实现她的任何愿望,但我没想到她会要求这个。但是,我又无法背信……”

 

   “我将去象城,请求王储接受你,作为他的第二任妻子。”迦尔纳艰难地发出声音。

 

   女仆的脸上终于展露了微笑。

 

   ***

 

   “所以,为回报婆罗多最好的骏马,你打算送给我一个首陀罗妻子?” 难敌气得眼睛里几乎能射出闪电,“你怎么能这样?! 我不想听什么解释。让那个该死的正法被打破一千遍吧!在发誓前,你都永远不会考虑别的意外!要是我每一个有趣点女仆我都收下,那得成什么样子!”

 

   “抱歉。” 迦尔纳双手合掌,“我该把她给我王宫的一个仆人,给她无比丰厚的嫁妆……可我没想到她会向我请求你。”

 

   “我早说了,说了很多次!你对正法的坚守迟早会毁了你。好在我从来不把那该死的正法当回事。所以我没有义务,去信守我的,或是你的诺言。我不信正法,但我也活得很好,我建议你也赶紧把它丢到一边。”

 

   “我知道您不会同意。但我必须来告诉你。是的,我向那个女孩立下的誓言是个大错,但是我已想好如何弥补这个问题了。我会把她当成妻子,带她去见我的父母,她会与薇夏莉相处得很融洽。”

 

   听完此话,难敌绝望地扶着他的额角。

 

   “继你犯的第一个傻,你怎么还要再把这种荒唐事重复一次?你到底要做什么?!把她嫁给一个大武士,或者随便一个你的侍从。”

 

   “我做不到。我答应了,她会成为某个国王的妻子。”

 

   “这就是原因。”难敌怒不可遏地朝着宫殿里看不见天空挥了挥拳,“我讨厌正法!如你所愿,我会在她的脖子上挂一个花环,然后和她一起绕着火堆走七圈。但她会住得离我的很远,我根本不会见到她。好了,现在我必须想办法和我父母,还有帕努玛蒂解释这桩婚事了。我希望他们能理解,我是在拯救你的正法,而不是拯救你那个仆人的清誉。”

 

   ***

 

   持国,甘陀利和帕努玛蒂对这突然的婚礼都很惊讶。持国在五年前的赌骰之后,似乎已经无心王位,只想满足儿子的各种异想了。而多年以来,甘陀利一直苦修,以至于她心中是不为外界所动的良善。她想起盎伽王也娶了了首陀罗妻子,也就欣然同意,并祝福了她的儿子。

 

  帕努玛蒂在听了难敌的解释和迦尔纳的道歉后,朝她的丈夫嘲讽地瞥了一眼,手搭在腿侧,说:

 

   “好吧,我知道了。盎伽王如愿偿还了债务。但是,他至少该为您寻来一位公主。毕竟我把他交给一个身份高贵的女人!而且,即使那女人只是一个寻欢作乐的笑话,我也很难对着区区一个女仆笑出来。”

 

   当然,难敌的王后指的是与迦尔纳结婚的苏皮里亚。难敌过去以她的婚姻让帕努玛蒂同意嫁给难敌。不过,总的来说,公主其实不算多生气。她非常清楚,婚礼之后,没有人在宫里见到或听到,有关王储第二任妻子的任何消息。就算难敌没解决好这个问题,那也她一定会处理好的。

 

   不过沙恭尼还是很生气,他赶来时头发都乱了,直接大声喝问。只有像迦尔纳那样的傻瓜才能在王宫上演这样的闹剧。也只有他外甥这样的傻瓜才能说服自己支持这场闹剧。

 

   “你是说,她是故意扭动腰肢为你斟酒?”

 

   “是的,舅舅。”难敌承认, “她笑得很诱人,就算圣人也会被诱惑!你也清楚,就算我头脑清醒着也算不上什么圣人,何况那天晚上我也算不上清醒。”

 

   “无论是酒,还是女人,都只是麻烦。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了,为什么记不住在别人的宫殿里要格外小心?”

 

   “那是我挚友的宫殿!”

 

   “你的挚友!好的很, 我来你这儿,就算为了帮你想想你记不清的昨天,根本没人能强迫你结婚。首先,那天她爬到你的床上,然后出去坐下来开始哭。到了早晨,我们灵魂高尚的盎伽王出门,这个女仆就强迫他宣誓……两个头脑没问题的成年刹帝利,怎么就会被这种拙劣的把戏算计到! ”沙恭尼终于冷静下来,以他惯常的行事方法提出见解,“我建议你给新娘下毒,让她溺水,或在她宫室里放火。反正没有人会怀疑是你。”

 

   “谢谢舅舅,不过我们之前在般度五子身上尝试过这些方法。没什么用,所以我宁愿和她结婚,然后想办法把她关起来。”

 

   “这样既能解决问题,也不会伤及你亲爱的朋友的正法!”沙恭尼几乎是快吼他了,“你还要陪他胡闹多久!?”

 

   难敌咬了咬牙,倍感疲累。

 

   “我们还没谈过。”

 

   “至少,”沙恭尼实在受不了难敌这副样子,拳头砸在桌子上,“在这个首陀罗女人之外,随便哪个国家,你还得娶一个干净的公主!然后让文官们编上几句,把这个无耻的姑娘说成她的远亲。只有这个首陀罗女人不是你婚礼上的主角,你的婚礼才不会像什么滑稽杂耍!这事就请您昏了头的朋友帮忙吧,或者难降,或者清醒点的马嘶。赶紧去,在你成为婆罗多族的笑柄之前!”

 

  难敌站起身。

 

   “舅舅,一如既往,您说的对。”

 

   沙恭尼气愤稍平,他当然也知道,自己永远是对的。

 

   ***

 

   马嘶很快找到了这么一个公主,而象城的史官充分发挥了他作为诗人的艺术想象,给这女仆编了个体面的血统。这场婚礼盛大得如同什么节庆。

 

   马嘶打算这些天就住在象城,直到婚礼结束。而帕努玛蒂跟难敌置起了气。她同意了难敌再娶一个妻子,但没有同意三个女人一起共享王宫。在此之前她掌管着王宫的女人们,现在,新来的两位肯定会结伴分走她手里的一半。

 

   难敌向他的王后发誓,无论何处,她们都不能染指帕努玛蒂的权力。但帕努玛蒂还是没同意出席婚礼,出席这个要与突然出现的竞争对手会面的仪式。

 

   苏皮里亚也对丈夫表示不满,而迦尔纳仍在为自己不加考虑就宣誓感到内疚。罪恶感这些天不断折磨着他。他清楚自己的誓言伤害了多少人,尤其是难敌,可他也没有力量去拒绝遵从正法。

 

   还有不到两个星期就是王储的婚礼。这些天,难敌主要是在马嘶及他的兄弟们的陪伴下度过的。舞者和乐师的夜夜奏响欢歌,甚至偶尔会搅扰了国王与王后的安眠,而迦尔纳在乐声中陷入恐慌。在婚礼之前,他也曾在象城落脚几日。当然,盎伽王没想参加这节庆一般的盛会,但就在这样一个喧哗的良夜,他应下帕努玛蒂担心丈夫的请求,被迫走入那庆祝之中。

 

   迦尔纳发现难敌坐在花园新搭出的一个围帐里,他被舞者簇拥着,其中一个还坐在他的大腿上。而王储的身旁是马嘶和难降,一个丰润美艳,眼波流转的女郎倚在他二人之间。她们身上只是用半透明的纱丽勉强蔽体。

 

   迦尔纳如处针毡之上。他正要转身离开,但难敌留意到了来人。他不小心将膝上坐着的女郎摔了下来,难敌向他的朋友迈了一大步。他眼里的欢愉荡然无存,神色也霎时阴沉下来。

 

   “你也一起来吗?”王储简短而生硬地问,但他的眉头拧着,快要在他鼻梁上打个结了。

 

   “不,我只是想和你谈谈。你有些事太过分了。帕努玛蒂公主很担心你。”

 

   “她非常清楚我要做的所有事情,也清楚一切的原因。而且你也很清楚。”

 

   “我并不明白。”

 

   难敌突然大笑起来。

 

  “你强迫我接受这场婚礼,现在又想知道我现在这番行事的原因?般度五子把我的生活糟蹋了个遍,而且还会因为他们活着,继续祸害我的生命与未来。但我没想过你会和他们一样,帮着他们,与他们一样给我使绊子,让我夜不能寐!”

 

   “你为什么不拒绝?”迦尔纳艰难地从震惊中挤出,“你完全可以。”

 

   “我拒绝不了。”难敌愤愤地说,“你非常聪明地让我履行了你那糊涂的誓言!哪怕我平生最憎恶什么所谓的正法,但你的设计还是成功了。”

 

   “设计?”迦尔纳愈发困惑,甚至可称惶恐了,“但是……我没有制定计划任何事!我只是想告诉你,我那个轻率的誓言……我向你道歉。我根本没想到你会同意,我本来是打算自己去娶她。”

 

   “但是!尽管如此,你还是把那个誓言告诉了我!我该做什么反应,为你的轻率祝福吗?于我而言,还是现在这样更轻松……”他没能说完。

 

   “兄长,快过来!”围帐深处传来了难降的声音,随即接着的是一位舞者的笑声。

 

   “我等会回来!”难敌大声应道,然后转身看向迦尔纳,“我们走吧,我要冷静一下。”

 

   他把他的朋友带出花园。 盎伽王跟着他往前走。他们沿着仅有难敌清楚的小路,在半黑的夜里行走,直至走了很远。他们现在听不到舞女的笑声,听不到奏乐,也没有其他九十九位王子的声音。只有一个月亮吝啬地撒下银光,给两旁树木的叶子勾勒出光边,给他们脚下的路照明。

 

   “这是一片芒果林。” 难敌突然说,“小时候,我和我的兄弟们喜欢在这里摘水果吃。象城任何地方都找不到比这里更多汁甘甜的芒果。你要来一个吗?”

 

   他从树枝上摘下一个熟透了的芒果,交给了迦尔纳。但迦尔纳摇了摇头。

 

   “白费心。”难敌自己拿着芒果,剥开啃了一口。

 

   果汁溅了出来,滋润了王储的手指和嘴唇。难敌的手往下擦了擦,多少拭去了些湿迹。

 

   “这种水果起初是苦的。”王储又说,他给迦尔纳看了了被咬过一口的芒果,“然后就变酸了,然后又变甜了,最后就什么都没有,变干了,只剩下核与干皮了。我记不得是谁说了这一通,和你那堆正法如出一辙的话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话就铭刻在我的记忆中了。在我们这个时代,正法已经枯干了,它一无所有。可你还继续沉迷着自己的幻想,就仿佛正法还和我手中的果实一样多汁。但这是假的。”

 

   他把吃了一半的芒果丢到了地上。残破的果实在落叶堆里滚了几滚,沙沙作响,而后消失在茂密的草丛中。

 

   “那为什么还要保全我的誓言?”迦尔纳想知道,“毕竟,那只是我的誓言,不是你的。你本可以不接受这个妻子,既然正法对您毫无意义。”

 

   “拒绝? ”王储笑了,然而笑声里却是愤怒与苦涩,“我给了你盎伽国,还有婆罗多最好的马。你以为我为什么给你这些?”难敌的眼睛因两人之间无法穿透的黑暗而让人生畏,“你以为这是对你恪守正法的嘉奖,还是因为你是世上最出色的弓手?亦或是因为我在你的帮助下,我能夺得并保住象城和天帝城的王座?要是你这么想,我不明白,你怎么还能站在这儿,管我叫朋友。难道这也是正法的一部分,你就不能放弃誓言吗?难道是你以前的誓言束缚着你,就像妖连王宫的地牢中,捆住我和难降的铁链一样栓着你?那我现在就释放你,走吧!带走你的王国和金马……顺便问一句,你管它叫什么?”

 

  “阿耆尼波(Agnipur),你带它去瞻波城那天,它看上去就像是火焰。”

 

   “好名字。” 难敌随口打断了他的话,“所以,我既不会收回给你的马匹,也不会收回盎伽国。我甚至不会打破你立下的誓言,我会去和这个狡猾的首陀罗结婚。舅舅说的对,她一定是预先谋划了一切,才利用了你我嫁入王室!但是,你不必再遵从演武场上你说的话了,不用再管要遵循我命令的承诺,你现在自由了。”

 

   迦尔纳僵住了,就好像被钉在了地上。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他终于发出了声音。

 

   “因为我们之间没有友谊,正如我现在所见。”难敌指了指来时花园的方向,仿佛再传召它作为证人,“现在已经是第二周了,我和我的兄弟们,和马嘶,我们聚在围帐里,而你……天知道你和你那些关于道德的想法在哪里,但我肯定不知道! 要是你觉得我和我的兄弟都是罪人,与我们为伍是你的耻辱,那你何必遵从之前的誓言?你走吧。”

 

   迦尔纳的心沉了下来。

 

  “你是……要把我赶走了吗?”

 

   “我给了你期盼已久的自由,我是帮你摆脱先前束缚着你的牵绊。舅舅不怎么同意这事,但……这件事我已经考虑了好一段时间了。”

 

   迦尔纳无言地望着难敌,王储的表情因难以抑制的怒火有些扭曲了。

 

   “我都说完了,你还不明白吗?! 回盎伽去,我不想再在这里见到你。”

 

   他说出的每个字都像利箭,刺穿心脏。 越来越深,越来越深,或许要到迦尔纳停下呼吸才知道停止。但难敌犹在说着,好像檀那婆那般的恶念已渗透进他的灵魂。

 

   “什么命运,什么日子!除了那些该死的般度五子,没人能伤害我,没人能刺痛我的心,但你一个就能抵得上他们五个!你设法让自己看着才像那个蒙受不公的人,无论我做什么,我都是那个非法的恶徒!罪人!我受够了!”

 

   “究竟是什么伤害了你?! ”迦尔纳试图呼吸,却只感觉胸口沉重而不能容纳空气。

 

   委屈与没办法指向难敌的怨怼折磨起了他,可他没办法离开, 脚下像是伸出了什么根系,把迦尔纳钉到地里。他想弄清楚究竟发什么什么,他又问了一遍,但作为回应,他只得到了难敌与快乐绝无关系,仿佛蕴藏着苦痛和非法的笑声。

 

  “他的眼里就像无光凄凉的夜晚。”迦尔纳感到心脏仿佛被什么莫名的恐怖攥住,“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

 

   难敌笑够了,没有回答,直接离开。迦尔纳紧迈一步,用力抓住了他的肩膀。

 

   “我不会离开你。我不需要那种自由。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死亡,你知道,我永远不会打破自己的誓言。”

 

   难敌突然转过身。他们现在站得如此之近,以至于迦尔纳能感到他的朋友身体里,让人难以承受的热度,能看到王储因愤怒而膨起的几条血管。

 

   天上的月亮不再移动,阴云升起遮蔽明月。草丛不再晃动,没有微风,什么声音都没有。难敌的眼睛现在几乎要把他烧尽了。

 

   “回盎伽去。”王储说得很清楚,他把迦尔纳的手从肩膀上拿开,“我命令你走。我不想再当什么无可挑剔的圣人的背景了!赶紧动身吧,不然没多久,你就要为自己宝贵的正法蒙尘后悔。而我,对此绝不会后悔。”

 

   说完这些,不等迦尔纳说什么,王储便转身,消失在了芒果林中。

 

   迦尔纳握住了手边最近的东西,某种有刺的灌木丛,他的手掌沾满鲜血,却几乎没有痛感。他握紧拳头,那些刺扎得更深,但它们仍然比不上,现在折磨着他心脏的,那些无形的针刺。。

 

   ***

 

   回到瞻波城,迦尔纳得知在他离开的时候,犍陀罗王来过他的王宫,并和那位想嫁给难敌的女仆谈了很久。而后,据王宫总管说,那个女孩同意了免除盎伽王的誓言。现在,她正在准备和犍陀罗的一位富商结婚。那商人是沙恭尼答应给她的。

 

   听闻此,迦尔纳猜得到,是狡猾的犍陀罗王又像往常一样,对人施展了他屡试不爽的话术,而这个女孩在此情形下,简直别无选择。

 

   一周后,难敌娶给了德罗纳之子为他带来的公主,但婚礼后的第二天,他就去了天帝城,把他的年轻妻子留在了象城,只带走了帕努玛蒂和马嘶。

 

   一年后,流言传到盎伽,王储与教师之子马嘶走得很近,甚至形影不离。

 

  迦尔纳最初听到这风声时就倍感痛苦,但他没有表现出来。他只是想,难敌已经一年没来过盎伽了,显然,以后也不会再来了。迦尔纳试图忘记这些话,这些事。他专注于盎伽的事务,不给自己沮丧惆怅的时间。然而夜里,他常常梦见,他和难敌在芒果林中的谈话。他惊醒时能感觉到,自己夜里的声响就像垂死的呻吟。他的胸口酸痛不止,好像被多刹迦的毒牙划开了皮肉。

 

   最后,自盎伽东南方而起的进犯成了他摆脱痛苦的唯一办法。在战场上,任何想法,即使是最为苦涩的,也都会消失,战场上的人无处容纳这些悲伤。战争里总会有力量激荡出的浪潮,迦尔纳于是投身去捍卫盎伽的疆界。

 

   ***

 

   “为什么要把他送走?他不想离开,他和我们道别时我看出来了,他会留下来的。”

 

   “但是他那堆的正法也会留下来,永远挤在我们之间。”提起这个,王储仍会勃然大怒,“他会痛苦地看着我,好像我无可救药。然后在精神上,他会不停指责自己,觉得在被迫不断地为我犯下罪行。即使我们认识了那么多年,正法对他而言,依然比我们的友谊更宝贵!我已经厌倦了看他继续折磨自己了,我受够了。”

 

   马嘶咬了咬牙。

 

   “我懂了。但是我觉得你还是不必担心。 如果什么时候,为了救你的命,那么迦尔纳还是会来的。肯定会来。”

 

   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紧紧地抱住难敌:

 

   “相信我,我和他都准备着为你做任何事,就和你那九十九个兄弟一样。”

 

   难敌点了点头,于是也回抱了马嘶。

 

   德罗纳之子和迦尔纳不一样。和他在一起更轻松,不用担心他提起什么正法。他和马嘶总是能想到一处去,而和迦尔纳的关系却像是流血不止的伤口。

 

   “迦尔纳已经出卖了他的灵魂!”赌骰时阿周那这么说。

 

   可他离正法到底有多远! 迦尔纳对着正法别无二心。而马嘶却早就准备好,能把它贱卖给任何人,甚至卖给地狱,如果能换得难敌的幸福……所以,为什么德罗纳之子就能那么爱?难敌想到一个可笑的悖论:他还能叫迦尔纳朋友吗。过去一年里从未来见他的迦尔纳还能算他的朋友吗?是,当然,是难敌先把他从自己身边推开,但这不是他能就此消失的原因!

 

   “我可以在象城多留些时日吗?”马嘶满怀希望地望着难敌,“如果你允许,如果你愿意,我只想为效忠于你。”

 

   难敌木然地点了点头。马嘶爱他。一个人又怎么能拒绝一个,如此忠诚地爱着自己的人?

 

   ***

 

   几年前,帕努玛蒂刚到达象城,便向难敌承认,她不过是按照父亲的要求才和别人结婚。构建家庭的愿望于她而言还太陌生。她更喜欢自由和独立的生活,而女人,尤其是公主,她们当然和自由独立没关系。难敌对她的觉悟感到惊讶,但并没有生气,也不难过。作为对帕努玛蒂这番话的回应,他告诉自己从羯陵迦抢来的新娘,他也仅是出于政治原因才结婚。他是未来的国王,所以臣民们期待他后代的诞生。他结婚仅是为了继承人的出生。不过,即使他对未来的妻子说了这些话,难敌还是向她发誓,哪怕没有并未坠入爱河,他仍会照顾帕努玛蒂。帕努玛蒂也松了一口气:

 

  “为了我的名誉?”

 

   “当然。父亲和他的宰相先警告了我一通,怕我苛待你。他们说哪个虔诚的女孩愿意嫁给一个不遵守正法的王子。”

 

   “你真的担心我因为害怕而寻死觅活吗?”难敌轻轻笑了笑,但是帕努玛蒂并没有因他发笑而恼火,相反,她也笑了起来。

 

   “你不怕下地狱吗?”

 

   “可是为什么要让我下地狱呢?”难敌有点惊讶,“你想想:飞禽、游鱼或走兽,它们难道遵守典籍中所写的正法?花草树木,天空和海面,太阳和星辰,它们遵守正法?不,它们只是活着,只是遵循它们自然的欲望和生来的天性。如果一个人仅仅遵循自己的欲望,那为什么要格外将他送入地狱呢?为什么我的欲望就更糟?而且我没有看到上主亲自写下的正法。每天我听到和看到的都是婆罗门的正法,我一点也不觉得它是神圣的。”

 

   “喔。” 帕努玛蒂退后一步,但好奇的火花在她的眼中闪烁,“所以您是这样想的,这就是您不遵守正法的原因?”

 

   “差不多。”

 

   “可是我们的社会都是由正法护持的。 如果人们都不遵从正法,人们就会混乱蒙昧,国家也将崩溃。”

 

   “让它崩溃去。 混乱不过是暂时的,是一段过渡。你为什么要怕它?另一个社会将携另一种律令前来。我们会接纳它,它也会比之前的要好得多。”

 

   “你是个反叛者。”女孩睁大了她的黑眼睛,她的眼边还是厚厚的矿石彩粉。

 

   “我要是循规蹈矩,就不会抢走你了。”

 

   “我有点喜欢上你了,”帕努玛蒂狡黠地看着王储,“也许您不相信天神的力量,但也许正是天神,用他们的伟力,使我见到了你。”

 

   “那你会嫁给我吗?”

 

   帕努玛蒂露出微笑,又是那样狡黠地望着王储。

 

   “我愿意,不过有一个条件。”她举起染红了指尖的食指,“我的朋友苏皮里亚公主也需要一个丈夫。 在所有国王和王子中,她只钦慕您的朋友迦尔纳,你能让迦尔纳娶她吗?那样我就同意结婚。”

 

   ***

 

   难敌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回想起过去的时日。那之后,迦尔纳让他和薇夏莉商量,她同意了盎伽王再迎来一个新人。而帕努玛蒂成了难敌的同伴与配偶,实现了自己的诺言。一年后,她生下了一儿一女。她此后一直是丈夫的密友,为难敌出谋划策,当然,她要排在沙恭尼之后。

 

   她从不嫉妒任何人,从容地看他寻欢作乐。对应的,难敌也允许他的妻子享受她内心渴望的独立。虽然,帕努玛蒂利用着丈夫给予她的,几乎无限的权力,却从未做过任何应受谴责的事情,对此,难敌相当感激和欣慰。

 

  “您能告诉我,他怎么又来了吗?”帕努玛蒂有点惊讶,她再次在她丈夫的寝宫见到了马嘶,而且是在傍晚。

 

   “我们在讨论王国事务。”

 

   帕努玛蒂哼了一声。

 

   “又是王国事务,还有军情,有时候还有对般度族的阴谋……无聊透顶。您就不能自己找点更有意思的东西吗?不过我不是为了发牢骚来的。您听到盎伽王迦尔纳的事了吗?”

 

   她还没说完,难敌就激动地打断了她。

 

   “这和吾友迦尔纳有什么关系?”

 

   “到目前为止还没很多关系。最近我收到了苏皮里亚的信,提到一些令人不安的消息。您的朋友陷入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您甚至都没派一个使者,去了解他是否需要帮助。就算他是一位非凡的弓箭手,但他毕竟不是天神。也许他需要象城的军队的援助一二才能获胜呢。”

 

   难敌脸色苍白。

 

   “我今天一定会派人去了解盎伽发生了什么!”

 

   “那就好。” 帕努玛蒂满意地笑了,“现在请您继续讨论……您的那些事务吧。”她的微笑最后甚至挂上了一丝嘲弄。

 

   帕努玛蒂离开时身姿婀娜,手镯相撞叮当作响。当她的身影与声音彻底消失在寝宫外时,王储看向了马嘶。

 

   他厉声道:“象城马上就要介入盎伽的战事。”

 

   德罗纳之子匆匆地点了点头,站起身,别无异见,走出了王储的宫室。

 

   ***

 

   难敌很快往盎伽派去了一个使者,一天之后,这个使者回来了,一支箭利箭穿透了他的胸背,从他肩胛处露出箭头。他再说不出一句话,使者从跑得满嘴泡沫的马上摔到了王宫的石阶前,灵魂离体,升天而去。在他的尸体上,人们发现了一封由绳子系着的书信,血迹斑斑,几乎不能辨认。

 

   信中写道:“艰苦的战斗已经结束。尽管我们遭到了八个王国的袭击,我们还是获胜了。但最好的战士也在战场上丧命,我的丈夫迦尔纳——之后的一行全因为血污不能读出——伤得如此重,可能活不了多久了。医师们都说,只能希望一个奇迹...“

 

  再往下的篇幅,就全被血迹盖过了。

 

  信从难敌的手里落了下来,象城的王储从未发出过如此凄惨的叫声。

 

   ***

 

   他从马厩里牵出最快,最擅跋涉的马,他发疯似的挥鞭,强迫它不遗余力地奔跑。他甚至怀疑这匹马一到盎伽就会死掉,但他不在乎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世上最好的医生,然后把他们带去瞻波城。花多少钱都没关系,付出什么都没关系。他像横冲直撞的旋风撞入树林,闯进了第六年里般度族林居的住所。他差点撞塌那简陋的棚屋,撞翻了一名婆罗门的妻子,那位婆婆正帮着德罗波蒂准备晚餐。他还碰掉了几罐牛奶,里面的东西全都洒在了地上。

 

   德罗波蒂从炉火旁中惊慌地闪开,躲到一个大桶后面。她吓得不知所措,警惕地看着象城的王储,仿佛是看见妖魔从地狱里爬到人间,或是复活的鬼魂在她面前显现了。

 

   “无种和偕天在哪?”难敌咆哮着,从他的角度说,他确实无心浪费时间在无意义的问候上。

 

   “你来干什么?”德罗波蒂声音颤抖,脸色苍白,“你从哪来!”

 

   “天帝城。你丈夫们在哪?我有急事,现在就要见他们!”

 

   德罗波蒂的神色不再无措,她找回了强硬。

 

   “你无权命令我,而且你不会再让我……”

 

   难敌根本没听进去。他上前伸手要抓德罗波蒂。黑公主惊恐地意识到,现在和六年前又完全一样了,当时难降扯着她的头发,把她拖到会堂上,拖到众人之前。

 

   “停下!”她跳到一边,向后靠着面对屋门的那堵墙,“不许碰我!你怎么敢再那么对我!”

 

   “我怎么敢。”直到现在,德罗波蒂才看清难敌脸上的神情。她意识到难敌不应像现在这么脆弱。

 

   “出去!”她气愤地让难敌退开,“你不该来这里!”

 

   “叫偕天和无种过来!”难敌全无离开这里的意思,“快点,否则……”

 

   然后他发现到德罗波蒂正盯着他身后。王储转过身,般度五子正站在门口。怖军握着他沉重的锤杵,而阿周那出离愤怒,已经拉开了猎弓的弦。

 

   难敌对他们苦笑。

 

   “你们出去得可真久。”

 

   ***

 

   “我才不救他!”偕天愤愤地站起来,他听了难敌的请求,或者说更像是恳求,“我凭什么救他,迦尔纳和其他人一样轻侮了德罗波蒂。他还在那赌上般遮丽的赌局上羞辱了德罗波蒂。我才不要救他一命。”

 

   “我也拒绝。”无种轻蔑地扬起唇角,“首先,您将我们赶出了天帝城,让我们流亡十三年,现在你又来请我们帮忙。不,我哪里都不会去。”

 

   “坚战兄弟,你怎么想,告诉我!”难敌看向了曾经的天帝城之主。

 

   坚战面色苍白,但他站得笔直,他凝视着面前的人。从般度五子走进棚屋,他就什么也没说。周围的每个人都等着他下那个重要的决定。但是,如果针锋相对的敌人在为合乎正法的哀伤落泪,他又怎么才能在不违反正法的情况下,漠视他的痛苦呢?如果针锋相对的两边,一边是自己的兄弟,另一边是欺侮过自己妻子的恶徒,还是自己憎恶的人。那么,有该怎么保持行事的公正?可是,假如最大的敌人也能被称为兄弟,坚战试图爱过难敌。甚至——很久以前,他仅是为了尊重父亲,也是尊重父亲的记忆中的持国——的确,他爱过……

 

  “我还能说什么?”坚战用听不出喜悲的声音说。“我说去,这样玛德丽双子就会听你的。不,我不会。你和盎伽王的行事应该受到惩罚,但不是我们,命运本身会惩罚你。”

 

   难敌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想用战锤狠狠地砸上坚战的脑袋。起码砸上一百次。难道这一板一眼的圣徒真的不明白,他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关于罪恶和惩罚的说教吗?他突然听到怖军快活的笑声。

 

   “兄长,”狼腹怖军那强而有力的手搭在坚战的肩上,“看呐,敌人来了,还正被我们羞辱。这可是我们做梦都想不到的事!你现在可以对他为所欲为,让他为般遮丽的屈辱付出代价!我们能把他绑在一棵树上,给他淋满蜂蜜,然后等着蚂蚁咬遍他全身吗?算了,不,刹帝利们不会这么做。我还是连根拔掉那棵大树好了。我要和挑衅我的难敌兄弟决斗,然后愉快地折断他的双腿!”

 

   “不,不,怖军哥哥。”阿周那轻快地打断他,“我们可以让难敌兄弟以另一种方式来偿还。我们可以提供给他一个选择:是救迦尔纳,还是要象城的王位,他不能两者兼得!无种,那戒指还在你那儿吗?”

 

   无种随手从脖子上解下一根长绳。  难敌看到绳上悬挂着一个巨大的戒指,戒指上镶着一枚翠绿色的宝石。

 

   “这是什么?”王储心有疑虑。

 

   “仙人的赐予。”阿周那解释,“生主阿低里把它给了无种,以嘉奖无种对他妻子阿纳苏亚的侍奉。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这枚戒指只能用一次,但无论是什么誓言,只要是手指上戴着这枚戒指所发的,人就永远不能打破这条誓言。直至死亡,无论他是否情愿,他都只能履行承诺。一旦他背弃誓言,死亡将会立即降临,他的灵魂也将在地狱里周转数十亿年。生主阿低里说了,这枚戒指是上主梵天的造物。来吧,难敌堂兄,要是您不害怕,就戴上它发誓,说你永远不会挑战坚战兄长的王权。你也要在有众国王出席的会堂上,跪着乞求被你侮辱的般遮丽原谅。你要是能做完这些,那还差不多。”阿周那说完了,胜财眼里全是胜利的光。

 

   难敌怔住了。

 

   “好好想想吧。”阿周那不无讽刺地说,“想想你最珍惜的是象城的宝座,还是盎伽王的性命。他说迦尔纳现在命在旦夕,不能耽搁。但是我已猜到了。”阿周那怀着自得的笑容,环顾了他的妻子黑公主和其余的兄弟,“象城那位王储永远不会把任何人放在他的野心之上!只要他愿意,只要他能……他现在会想杀死我们所有人。”

 

   阿周那话音未落,难敌从无种的手里接过戒指,戴在了右手的无名指上,他说:

 

   “我发誓,从现在开始,我将不会质疑坚战兄弟的权利,即他对象城王座的所有权。而之后,我也将恳求尊后德罗波蒂,会在国王们的集会上宽恕我。好了,还要说什么吗?”

 

   戒指紧紧地缠绕在他手指上。难敌想试着将它摘下来,但无论他用多大力气,戒指纹丝不动,仿佛粘在了皮肤上。

 

   “见鬼。” 怖军含糊地喃喃自语,好像不敢想信自己的眼睛。

 

   王储宣誓后,棚屋里的气氛多少改变了。 这几乎不可能的让步叫般度五子用不同的眼神看着他们的堂兄。难敌没办法刹那间就成了敌人的朋友,但是他们对难敌的态度,至少表现出了一点尊重。

 

   ***

 

   三个人往瞻波城赶去。

 

   偕天警告难敌。“你骑的这匹马。”他实在不忍看难敌鞭打它,“它已经精疲力尽,饶了它吧。”

 

   “我宁愿舍弃一千匹这样的马,也不愿意失去迦尔纳。”难敌把话生硬地堵回去,继续鞭打那匹疲惫的骏马。

 

   他策马狂奔,人不停地挥鞭,马不停地喘着粗气。偕天和无种尽力追赶着他。他们终于在黎明时赶到了瞻波城。他们在王宫附近下马,把缰绳递给了侍卫。

 

   “赶紧带我去见国王,我带来了医生!” 难敌又是之前那种呼来喝去,没空浪费时间在友善上的态度。

 

   “一切荣耀归于王储,”侍卫长向他行礼,“但是国王现在不在他的王宫里。”

 

   “他在哪里?”难敌愣住了。

 

   “在马厩。”

 

  “在,马,厩?!”难敌怒火中烧地瞪着在他面前瑟瑟发抖的年迈武士,“您性命垂危的国王和马在一起?! 这是什么事? 谁下的这个命令!”

 

   没人回答,那个侍卫长看着明显困惑又恐惧。

 

   “算了,反正现在我来了。立即带我去见你的国王!”

 

   侍卫长颔首领命,走在前面为他们带路。

 

   ***

 

   马厩里光线昏暗,隔着很远难敌就嗅到了血腥味。本来睡着的马在隔间里打了个喷嚏,然后又长出一口气。而那些还醒着的都不停地踏着它们的蹄子,偶尔会发出些许焦虑的嘶鸣。马倌蜷在马厩的一个角落,递给别人干净的布和水。

 

   “做什么都没用了,夫君。”苏皮里亚的婉转的声音传到了难敌耳中,“您已经尽了全部努力,放了它吧,让它安息。”

 

   难敌好像什么都想不了了,他向前奔去,将那带路的人推到一边。

 

   无种和偕天也只能赶紧追他。在马厩最宽敞的那个隔间里,一匹金色的马倒在稻草上,它气息奄奄,无力地垂下眼皮。它在痛苦里抽搐,马蹄不时蹬几下地面,随时都可能断气。而迦尔纳跪在它身旁,捧着金马的头。

 

   难敌停了下来,不知所措地垂下手。

 

   “但是怎么……”他喃喃道,他突然理解了苏皮里亚信里的真实含义。

 

   迦尔纳转过身,他看到王储脸上流露出绝望。

 

   “对不起,吾友。”盎伽王似乎对难敌的出现并不意外,“我没能保存好你的礼物……”

 

   ***

 

   “结果,我放弃了王国,还答应让般度五子那放荡的妻子羞辱自己,就是为了挽救一匹马的生命?这也太不值了。”

 

   万里无云,阳光普照。两个人沿着库西卡河的河岸骑马。迦尔纳骑着那匹阿耆尼波,这匹夕阳下仿佛闪烁着火光的骏马伤口很快就愈合了。而被难敌折腾没了半条命的黑色骏马虽然奇迹般地幸存,但现在也只能在马厩里休养。

 

   “我很抱歉。”迦尔纳的声音听着就很痛苦,“我成了您失败的原因,而不是胜利。”

 

   “后悔又有什么用。”难敌耸了耸肩,还是不太习惯地摩挲着紧锢在手上的戒指,“造化弄人,我以为我是在救你,结果我却只是救了一匹马。我以最荒谬的方式,失去了这么多年我所追求的一切。简直和杀了我没两样。确实,我心里的某些东西不可转圜地消散了……我想要战争,我想要摧毁般度族,可现在我只能毕生都咀嚼着我输给了他们。他们连战斗都不用,就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难敌攥紧了拳头。

 

  “可是你知道我有坚不可摧的金甲。”迦尔纳沉沉地叹息,“我不会受伤,也不会死!”

 

   他挚友的话与放弃给了他无法想象的痛苦。

 

   “我知道,但是,当我看到苏皮里亚公主亲笔写的一封满是血迹的信时,我什么都忘了。毕竟,你有可能在战斗中失去了盔甲。它可能没能挽救你,就离开了你!”

 

   “而你并没有带着无种和偕天白跑一趟。”迦尔纳轻声说,“毕竟,只有他们能迅速调配草药,把阿耆尼波救活。相信我,这匹出色的马值得拯救。它一直忠心地与我相伴,仿佛不会衰老,英勇轻捷。您说他需要战斗,我就带它上了战场……可能也是因为我无法和你一起同去。

 

   难敌颤抖起来。

 

   “你放弃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王位和报复。”迦尔纳叹息,“我其实很高兴,因为事实证明,我的朋友非常爱我,而我对此却一无所知。”

 

   “您之前难道不觉得自己比任何人,对我而言都更重要吗?”难敌十分惊奇。

 

   “我没觉得。” 迦尔纳有点羞愧地低下头。

 

   难敌不吱声了,他下了马,跳到草丛里。 他把缰绳随便一撇,让马自己去游荡闲逛,而他的盘腿坐在地上。迦尔纳也和他一样,坐在他旁边。

 

   “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如果您不想再见到我,我也理解,我会从你的生活里彻底消失。” 迦尔纳突然说,但他又因为不能呼吸,话语戛然而止。难敌突然抓住了他,把他扣在怀里紧紧施压,几乎快勒断了他的骨头。

 

   ***

 

   内心的旧痛得以释怀,现在心里只剩平和的快乐。

 

   “是什么让你没办法接受我?” 难敌问,“正法吗?”他笑得很牵强。

 

   迦尔纳摇了摇头。

 

   “从今以后,什么都没有了。”他回答。  “地狱和天堂都不会是我们之间的阻隔。”

 

   突然,有一个念头击中了他,迦尔纳不自禁顿下话头。

 

   “什么?”难敌还觉得很惊讶,“难道你还不知道,我为你戴上了般度族的那个戒指吗?我可能必须得试试坚战那些正法的束缚了。不过,就是那么一会。等他加冕完,你将不会留在婆罗多之地了。我们不得不向北去,征服那里的王国,免得听拥戴般度族的人的酸话。”

 

   迦尔纳笑了。

 

   “你要带我一起去吗?”

 

  “当然。” 难敌想都没想就说,“我会带着我的兄弟还有马嘶一起。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建立自己的王国。而且用不上嫉妒般度五子!毕竟,你想一想,北方有那么多富饶的土地,而我们是最伟大的刹帝利。 婆罗多失去我们,它陷进正法的泥淖里,就像战车陷入泥坑中……你怎么了?”他注意到他的朋友的表情令人担忧,“你是又再担心我对正法的抨击?”

 

   “不,那不要紧。我突然想到,现在,在发生了所以的这些事之后,您可能会更信任马嘶……”

 

   “这和德罗纳之子有什么关系?”难敌讶异,“还是说,你担心自己与我之间的情谊,不如我与他们之间的联系牢固?”

 

   迦尔纳点点头。

 

   “这担忧毫无必要。直到最近,我才意识到,就算是我的骄傲,对我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你看到天上的太阳了吗?即使我有意逃避,我也不能躲开它。无论我走到哪里,到处都有它的光辉。同样的,我也没办法离开你。”

 

   迦尔纳握住难敌的手,仿佛用上了全身的力气。

 

   “凭借毘闍耶,您在北方的王国终有一天,会成为最强盛的国家!”

 

   ***

 

   两个刹帝利在库西卡河边上休息。仍有若干胜利与战斗等待着他们,他们会吞并北方的土地,建立自己的王国。不过就像纱丽之于德罗波蒂,沙恭尼对此事倍感气愤和失望。

 

   犍陀罗王视外甥自愿放弃象城的王位,是对他才能的侮辱,他返回自己的王国。不过,这和婆罗多族人民的命运没有太大关系。

 

   象城和天帝城从此欣欣向荣。多年以后,新生的北方王国也开始展示出自己的力量。

 

   众神感到心满意足,正法得到护持,那些有罪的灵魂轮回去了其他世界,在业力中苦苦沉浮,寻找解脱的机会。

 

   ***

 

   “所以,这两个人的友谊改变了整件事的全过程?”摩诃提婆难以置信。

 

   “确实如此。”毗湿奴说,“当然,那匹金色的马驹和看起来像戒指的法宝对此厥功至伟。不过在其他类似的世界中,甘陀利之子的儿子也迟早会放弃对王位的热望,只是因为他相信这样能可以挽救迦尔纳的性命。每次放弃的方式都不同,但结果都一样。在有些宇宙中,迦尔纳和难敌不得不经受更激烈的争吵,还有长期分离的痛苦,有的世界则不用。尽管各有差别,总的来说,他们的关系经受住了考验。无论如何,每个有金马降世的,般度族还拥有一个戒指的世界中,哪怕情况略有不同,难敌最终还是会把戒指带在自己手指上。结果,俱卢之战根本没有开始。因为这些世界的难敌一个个都把对迦尔纳的爱放在首位。

 

  “甚至连你也无法用力量引诱他,或侮辱他,让仇恨吞噬他?” 湿婆疑惑地看着毗湿奴。

 

   那罗延摇摇头。

 

   “我和犍陀罗王沙恭尼都没能引诱他。 檀那婆的恶念也无法继续留在他的灵魂中,因为有光在那里安定下来,黑暗就只能退开了。由于没有大战,贡蒂到去世前才敢向般度五子坦白,说迦尔纳是他们的兄弟。这个消息也到那时才传到了迦尔纳和难敌耳中。他们已成了北方另一方天地的国王。可能他们知道得还要再晚些……迦尔纳几乎一生都没有被他心里的矛盾撕裂。他很幸运。”毗湿奴不由得笑了。

 

   “但是,一匹金色的骏马并非所有宇宙都有。那其余的世界发生了什么?迦利时分为什么不能到来?”湿婆兴致盎然。

 

   毗湿奴笑着说:“那些世界发生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凭借上主神圣的愿望,又一个世界接近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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