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amazing,介绍被炸掉了。

一句话简介:牲口bot精神遗民
凹三:yeshoubai

[授权翻译][周迦]并非诅咒Проклятий не бывает

继续翻译眼老师的大作UU依然有难迦要素预警!



summary:是《只有我的灵魂》中间的一系列IF,发生在迦尔纳把他的五个月输给阿周那期间,这五个月以他迷失于这大弓箭手为结尾,并且在很多年后,这些日月重新浮现。……主要角色都是一样的,不过故事会有点变化!

(因为作者并不熟悉妖连死后,摩揭陀发生了什么,所以希望比较重视考据的老师能原谅我对这部分的au发挥)


b.眼老师,写孽情文学的神……………………



……到了第二天,我意识到,盎伽王无意娱乐。


  中午的时候,一支军队发至了盎伽都城的城墙外。先是有只猎隼飞去城头,腿上绑着个信筒,它从我身边掠过——我本来是打算爬上来看看城外的风景,结果我成了最先看到那由远及近进发的军队的人之一。


  一开始我以为这只鸟是苏羯罗,犍陀罗国王沙恭尼豢养的猛禽,它从象城飞来告诉盟友危险将至(不过来得有点晚,这封信只比军队来得早了一点)。但我突然记起来,苏羯罗是只鹰,翼展远大于现在这只猎隼……那么并不是象城的来信,但是,还会是谁呢?


  猎隼停在了一名卫兵的肩上,他取下信读了起来,随后拔腿往王宫跑,不过他立刻就发现自己不用去任何地方——盎伽王迦尔纳本人已登上了城墙。毕竟他不是那种会安坐在自己宝座上,等着士兵一次次躬着身捧上战报的国王!尤其现在的任何一条信息,都关乎这一场恐怕迫在眉睫的交战。


  他从士兵手里接过那封信时,瞥了一眼就站在附近的我。


  “阿周那。”


  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许应当离开,因为他们等会可能要提及盎伽的内政或是一些外交机密,或者一些刹帝利的荣誉,再抑或与哪处商议索赔和媾和种种……总之不是奴隶应知道的事,我理应离开此处……但是,他干什么叫我?


  总之我还是走了过去。既然他叫到我,那我就要去,而同时……


  国王毫不避讳地大声朗读起写给他的信,对着他身边逐渐聚过来的战士……也是对着我。


  “我,伴财,摩揭陀与其属地之王,妖连之子,在此向盎伽王迦尔纳挑战,要求决斗。明日黎明,如若国王并不畏惧,我们便在热浪还未烦恼身体时战斗。至于武器的选择,便由盎伽王决定,其余战斗的条件可以附书再议,唯有一点不可变,因为我的愿望是你我二人必有一个死去。如果盎伽王回避决斗,我的军队将围攻盎伽,直到请求得到应允。”


  盎伽王读罢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看了眼城墙下所谓的军队,因为在摩揭陀的军旗与烈日之下,这些士兵怎么数都不超过一百人。且还全都是步行。他们更不是哪位伟大战士的弟子,我认识许多婆罗多的大武士,其中有些喜欢在作战时不借用战车,马匹,或者大象(比如我的兄长怖军,他只爱自己的锤杵),但我没办法相信,这——就算他百来个——百个穿着盔甲在暑热下苦不堪言的人,是尊者之后中的翘楚。


  迦尔纳说:“要么这个国王愚不可及,要么这就是一个圈套,某处藏有伏兵。”


  城墙外有开阔的空地,但再远些,围绕着盎伽都城的是一片森林,在此隐藏一支大军并不困难。可是……从这封信来看,写信之人坦荡勇敢,很难觉得这样的人有这种狡猾的心思,做这鬼祟的打算。


  最大的可能是,这个人只是过于傲慢,就如同他过世的父亲,他更想依靠自己举世无双的力量,心中的愤怒,指望以此证明自己的强大,而非依靠一支军队。这是说得通的——妖连的自傲和力量本身就是分不开的,他的孩子一并继承了两者也不奇怪。


  但这摩揭陀的新王伴财……他只有十七岁!他不仅傲慢至极,而且盲目得很,我不看自己身边那塑活的迦希吉夜也不会忘(虽然,我还是——我没忍住,还是看了他一眼),他亲手打败过妖连,并且我,阿周那,德罗纳大师最自豪的弟子,经验丰富的大弓箭手,与人交战,亦与天神交战,我这样的人和盎伽王比试起来都没少吃尘土。


  总而言之,这个挑战迦尔纳的年轻人是个疯子,即使他力量恐怖如他的父亲,但他依然是个会伤会死的凡人……


  “我会应战。”国王告诉他的士兵,“这毋庸置疑。但我会到傍晚再给他答复,我现在还有事要考虑……”


  说完这话,他就转身走了。士兵们面面相觑,只能接着站在这儿盯着下面的摩揭陀人,而我……


  天色已晚,按照他之前的赌约,他的黄昏和夜晚都属于我。所以我直接去了他的寝宫——如果他还没回来,在会堂或是别的什么地方,那我就等他,


  不过他就在这里。他没和自己的廷臣协商,这是他的习惯,他总喜欢独自思考接下来该做何决定。


  他在宽敞的宫室里踱来踱去,步伐平静,不像烦恼,但是……我感觉,他心里其实并不好受。


  “阿周那。”他说,好像要继续讲他方才在城墙上的吩咐,“我会接受他的挑战,因为这事关荣誉……但是,他想要一场死斗。我不愿意杀死一个孩子。”


  他从我身边走过,我不由得感到:他和我说话时,好像把我当做了一个可作顾问之人,或者至少一个朋友……一个值得的信任的人,而非只是个奴隶……有什么变了,他已和以往大不相同了。


  “我不认识这个年轻人。”他又说,“也许他拥有难以想象的天赋,才能,赐福或者阿修罗的凶力,也许我们势均力敌,也许他甚至比我更强……但,我不能杀死一个才十七岁的人!如果我有儿子,大概正是他这个年纪……他想与我拼死一搏,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让他格外想置我于死地……但我能回应他的这场决斗注定是不公平的!”


  我抓住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打断了他。


  “你在象城的校场向我挑战时,我还不到十九,而你当时已经快三十岁了。可你依然要和一个孩子决斗,这对你不是什么问题。”我忍不住又提起旧事讽刺,“你对那个孩子恨之入骨,恨不得在众人眼前把他撕成碎片……”


  他略略低下头,看着我的脸。


  “我很晚才开始求学,那时我已经十五……将近十六岁了……而你知道,修学往往都是需要十二年……所以你十九岁从德罗纳大师处学成,而我学成时已经二十六了……我们当时是对等的……都只是年轻人,还没来得及见过真正的战斗,甚至不知生活的本质……我们并无不同,除了我更愤怒和高傲……那是我想向世人证明自己的激情,它使我背弃常理……”


  “所以你觉得你现在改变了很多……”


  他确实变了。而我也记得,我是怎么克服心里的芥蒂,不得不视他为我现在的师长……他现在不是我的敌人,此时并无仇恨,仇恨转变了自己的形容……但它变成了什么?


  我没想多久,他把我从这不合时宜的深省里拽了出来,让我看回现在应当面对的问题。


  “如若我告诉他自己的想法,说我绝不会与他死斗,也许他会不快……而后会有一场交战。虽然我并不担心,盎伽以前也遭到过进犯,而正如你所看到的,我们的城墙依旧矗立,我依然是国王。在我的治下,盎伽不知失败。可是何须在这种情况下浪费士兵的生命?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谎言,我会告诉它,我接受他的请求。但如果我最后赢了,我其实不会杀他。”


  “若是你冷静地想想,撇去心中的怜悯呢?”我说,“如果你杀了摩揭陀的新国王,俱卢将收获莫大的好处!尽管他还没来得及证明自己,但是……”


  “……俱卢将乐于见到又一个国力衰弱的王国,它除了是我们短暂的盟友,更是长久以来俱卢的敌人……然后忠于象城的那条狗,盎伽王迦尔纳会得到他的骨头……”


  我听得发颤。我还是无法全然适应他有时太过直接地审视,或者谈及自己……如果出生在苏多家中的是我,如果一心在刹帝利敌意的视线里夺得一席之地的人是我,我会有什么感觉?正像他说的,无论如何荣耀,他依然与一条猎犬没有区别……我不禁感念大天使我生而为王子……随后我又感到些许羞愧,即使这光荣的出身,也没能庇护一个人,免受非法的迫害,免于流离逃亡,为人奴仆的命运。


  “你为什么说但是?”


  “但你首先该问一问这个年轻人,他为什么挑战你,他对你有何仇恨。你确实打败了他的父亲,但在那之后,你是妖连的盟友。”


  “并且妖连王实际是在我面前,被一个不知来处的婆罗门力士杀死的。”


  我没再说什么,我们都知道那人实际是谁。


  “有没有可能,他的儿子因为我未来得及保护自己的盟友,所以向我挑战?……也许吧,明天我就会知道了,现在我该写回信了。”


  “所以你还是打算骗他?”


  “我没有选择,起码现在没有。我甚至都没见到他,等明天,我与他对上,也许我会改变想法,也许我会受命运支配,只想看到他的死亡……”


  而我心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也有可能,明天是他,我的迦希吉夜被杀死……命运总支配着我们……但这个想法转眼就被拂开了,这怎么可能,别说伴财只是个孩子,就是善于战斗的天神,也不是他的对手!


  可是我做过一个梦,梦中他仿佛告诉了我,他会在何时怎样死去……不,我不应该想这种荒唐的梦……盎伽王迦尔纳明天绝不会有意外。


  更令我沮丧的是,我现在不得不离开他的寝处……尽管我迫切地想在这里度夜……但如果明天黎明他有一场决斗要理会,我就不该平添他的疲累。


  当他坐在桌前去写回函时,我握住了雕作虎头形状的门环。


  “阿周那?”他抬起头,“你今晚不和我歇息吗?”


  “我觉得今天没必要……你需要休息,但是……还是说你不这么认为?”我不由得往他走回去一步。


  “不,你说得对。”他答道,“但明天,黎明时分,我希望你能来。我希望你能见证这次决斗,无论结局如何。”


  这算什么话?只有我吗?我是唯一一个能被寄托如此要求的人?……他对我的信任让我有些恐惧了。



  ***


  结果第二天我睡过了头。谁叫身为奴隶的阿周那早已习惯在盎伽王的卧床上醒来,让这已为礼拜苏利耶穿着齐整的国王冷不丁推醒。尽管是我使他半夜没睡(我都不知道他几时睡着的),他也能醒得和天边的晨光一样早,然后试图在侍卫换班的间隙不引人注意地送走我——等到校场上再和我见面。……以至于我完全忘了,在仆人的安寝之处,没有人会因为要催我回去,提早叫醒我。


  当我到城门口时,决斗双方已在磋商要遵守的条件——双方军队各自派出相等的人手,围成了一个圈,他们两个就在圈中。


  更确切地说,不只是军队的人手……因为在盎伽的军士那边,还乌压压挤过来一帮看热闹的国民……


  这太不妥当了。就算城门有守卫,墙头亦有弓箭手以备万一,可是这些手无寸铁的人——工匠、商人、妇女、儿童或者老人……他们纷纷涌出城外,要是有陷阱怎么办,要是有伏兵怎么办!


  我穿过人群,挤到盎伽王军中的一个副官跟前,就差摇着他问了:“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一场决斗。”他只是平静地说,仿佛现状并不需要更多解释。


  我再仔细看了看,他说的对,确实没有必要。因为眼下所有人手中都没有兵器,两位国王也还没谈好。


  盎伽王还是如往常一般战斗,腰背除了条披帛未着寸缕,那有图纹的布从左肩至右臀,斜贯在肉色之上,宽大的金饰环绕着他的脖子。尽管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不需要任何盔甲,但有时候,我还是希望他能重新考虑下这个习惯,哪怕不是叫别人因自己所见而难堪……


  我忽然感觉所有望着他的目光都是惴惴且难堪的,所有打量他之后心里生出的感想都是如处云端飘飘然的,就和我一样……至少,人群之中尚有女眷,我从人群里看到了好些热切地把目光望向他的面庞。


  与盎伽王不同,他的对手全副武装(而这大概也是他想在日头太高之前决斗的原因)。他甚至戴着一个皮革缝制的头盔,一个没有任何宝石镶嵌其上的金色装饰——非常奇怪的搭配,这样的护具不仅盖住了他的头,还遮住了他的脖子,只剩一点脸能看见。


  而这张脸不仅是年轻……完全可以说他稚气未脱。


  或许他因此才需要一个奇形怪状的头盔来让自己看着很有气势——如果他敞开脖子上的护甲,露出他柔嫩的脖子,和少年特有的丝帛一样蜷曲的头发,这个容貌英俊的战士看着一定更像个孩子了。


  他的体格,尽管有盔甲(而且各处都为了显得他强壮垫了东西),也没能给人他有力量之感,甚至,他都没长到他对手下巴的高度。


  “他不是十七岁,恐怕只有十三岁!”我想,“也许……也许他根本不是妖连的儿子!”


  我突然觉得,盎伽城下飘扬的摩揭陀旗帜可能都是假的,盎伽王应对的是别人的挑战,一个异想天开的孩子的挑战,虽然那孩子手底下至少有一百名士兵。


  “我的名字是伴财!”他喊得有些太过用力了,然后往前迈了一步,握紧了拳,“这个名字意味着死亡,盎伽王,是你的死亡!”


  “但我想问你,国王陛下。”迦尔纳实在压不下他的笑意了,“但是你为什么要来宣判我的死亡?”


  “因为你侮辱了一位女郎!”伴财震声喝到,他如此愤慨,以至于他身边都仿佛有种躁动的郁热。


  迦尔纳反唇相讥。


  “确实,这早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向我挑战,尝试杀死我,为此替受我侮辱的尊后德罗波蒂复仇……不过,我有个问题,为什么你偏偏要来找我,而不是难敌王子或者难降?”


  “因为……”伴财垂下了眼,“一句话的伤害远比……”


  “那么我还想知道,摩揭陀之主啊,天帝城曾经的王后,她和你有什么关系?还是说……我另有侮辱别的妇女的罪恶,是你们国邦的某位公主?我侮辱了她,还是我和她之间有什么不干净的蜚语?”


  伴财没有应答,他只是把头仰起来,露出了他圆润的下巴与因为忍耐愤怒紧紧咬着的嘴唇。他这样的神色实在没能让他看起来像令人敬畏的战士,顶多像个被管教后,指望被人用糖球抚慰委屈的孩子。


  “你说得够多了,盎伽王!”他再次喝道,“选择你的武器。”


  “用剑吧。”迦尔纳说。


  毕竟如果不用轻剑,其他沉重的兵器,这样的孩子估计也用不好。


  “为什么不用弓箭?”男孩问道。


  “你是一名弓箭手吗?”


  “我会开弓射箭!”


  “会射箭和弓箭手可不是一回事,差得远了。”


  “你怎敢……”伴财气得直喘。


  “我不敢……”盎伽王在胸前合掌,他低下了头,但是并没能藏好他眼里扑闪的光,他觉得现在挺好笑的,但另一方面,他的敌人大概一点也笑不出来。


  今天能看到盎伽王费力忍着他不合时宜但实在人之常情的笑,只为不冒犯这自尊太过的小国王,实在是值了。


  迦尔纳不无艰难地压抑住了笑,他抬起头,重复了他刚刚的决定。


  “武器由我来选择,国王,我选用剑。”


  人群往外散开,战士们给正待决斗的二人拿来他们所需的武器。


  “盎伽王……”那男孩的声音不再洪亮,甚至失去了争胜和敬畏,他听着现在只像一瀑落在巉岩上的,悲伤的水,“我希望能有一场公平的决斗。”


  “你会得到的,我绝不违背规则,国王……不应如此。”


        “你的意思是刹帝利吗?”年轻人突然用一种很尖锐的语气说,“你还有一个问题没问我!我,一个国王,怎么能屈尊向你一个苏多挑战,这可会让我耻辱吗?——不,不会,因为你是个刹帝利。”


  他只像在陈述一个事实,没有任何“你对我来说是个刹帝利”的意思,也没有任何表达钦佩和尊敬的意图。这个孩子一点都不佩服迦尔纳,他恨他,但是……因为他的出身,一个刹帝利,唯有同样的人才能让他体面地仇恨。


  “并且,”盎伽王应道,“你不会在我这里见到任何不光彩的诡计。”


  “你不会骗我,尽管你强过我。”


  “是的,我不会。”


  “所以就和我们说好的一样,这是一场死斗。”


  我愣了愣。他不是伴财,这个身份不明的人,他希望结束自己的生命,而盎伽王是他选择的结局……他并不仇恨,也不对那些受侮辱的女郎有任何同情,驱动他的是他自己的意愿……可他才这么大!他怎么能这么想?


  “开始吧。”迦尔纳平静地宣布。


  我本以为盎伽王会以此为娱乐,继续调侃他,在招架的空余逗弄这个孩子——但他没有,仿佛只是一瞬间,这迦希吉夜失却了他的温度人情,他只用眼望着胜利。


  一次又一次难以抵挡的重击打在这个年轻人的盔甲上,他只有自卫的余地——而且还是因为迦尔纳给了他这个保护自己的机会——盎伽王的剑在穿透敌人脆弱的防护前停了下来。


  “你留手了!”年轻人喘息着说。


  “所以你想要什么,要我立刻杀了你,不留给我的国民半点观赏的乐趣,不留给你的人半点期待转机的指望?你想叫他们败兴而归吗?不,这样痛快的结局于眼下的场合并不常见。”他的剑又拍了两下伴财的盔甲,“坚持住吧,国王陛下,也许最后你还有机会报复回来。”


  “那你可千万不要用怜悯羞辱我!”这个孩子绝望地叫道。


  再是一剑……一个巧妙的转手,盎伽王把对手从自己剑下引开……试图让这看起来像伴财自己避开了攻击一般。


  “你为什么选择我来杀你?”他轻巧地躲过了胡乱劈来的一剑。


  那个气喘吁吁的孩子没有回答,他一点力气都没了。


  盎伽王轻松地把他手里的剑打掉,然后用剑尖抵着他的胸甲。


  “你已经输了,尊贵的人啊,但你不会死。至少在你告诉我你行事的动机之前。”


  他把伴财的头盔挑开,乌黑如木炭的长发贴在伴财湿漉漉的脸上,阳光下汗水泛着光,这个年轻人平了平气息,他死死地盯着,盯着盎伽王的脸。


  骤然间,伴着一种雌鹗般的尖啸,他侧身躲过敌人的剑,悍不畏死地扑了上去,起码要抓上盎伽王的脸……


  然而,然而这个全无指望的孩子只用指甲,还只是右手的小指,划了一下迦尔纳的脸。虽然留下了一道不短的划痕——现在你脸上终于有了一道伤痕了,迦希吉夜,确实,它会愈合,不留一起痕迹,但是像这样,对一个战士来说,这难道不是莫大的冒犯?


  盎伽王丢开了他的剑,稳稳地握住伴财两边的手腕,然后把他手臂分开。


  “你要求一场公平的决斗。”他说,“但你却在落败后想挖出我的眼睛,没有任何交战的规则同意此举……虽然,交战规则本也不是为了心碎的妇女定下的。也许我该杀了你,女郎,但在此之前,你要给我一个解释。也许你不愿在众人之前说出,那就请你暂且做我的客人吧。我们私下详谈,也许我可以帮助你,或者庇护你,为你的冤屈讨回代价,或者弥补你受到的不公。”


  女郎?


  从一开始我就有一种模糊的怀疑,朦胧地,隐隐地在我心里扫过……但是非常模糊。毕竟,一个行为荒诞的男孩带着一群成年士兵胡闹,在我看来,比他是个女孩要常见得多,但毫无疑问,现在……


  “让我走,我绝不会说……”


  伴财彻底摘下了她的头盔,她深色的头发垂在肩上,甚至,发辫的末尾还束着个金环。她的脸被散乱的碎发贴着,很明显,她并不是十三岁,甚至不是十七岁……她可能才二十出头。


  “你是谁?摩揭陀的公主?”盎伽王问,“我并未听说妖连王有任何女儿……”


  “不,”女孩答道,“摩揭陀的旗帜是假的。”


  那些军旗应声被放下。


  “并且我不是公主,我只是个女仆。”


  我惊得差点踉跄一步:一个女仆,领着一百名士兵?


  但确实,她的皮肤有金铜的色泽……一个只居于宫殿里,与花香和珍奇为伴,被教导温顺的公主不会有这样的皮肤。恐怕世上只有我们这位眼光独到的大君才会把她错认为公主!但一般人也只会猜测,她是某位没落的国王亲族,而非一个平民……不过当命运要戏耍众人的眼,谁又能猜得中呢?


  “还是束发公主的侍从与密友。”她又说。


  正在此时,一面般遮罗的旗帜从她那半圈士兵背后扬起来,虽然只有一面。


  ……这就全说得通了,毕竟是束发公主,她当然会教自己的女仆用剑。而且我听说她的军队里有那样勇武的女人,可以带领百名士兵,就和这次一样。


  “那么,你是来为你主人的姐妹复仇的吗?”迦尔纳扬了扬嘴角。


  “不,盎伽王,我的心愿与这堂皇的目的相比……太可笑了。我的名字是室伐底。我是……公主的朋友,而这些战士,我的主人将他们交给我,慷慨地让我去决定自己的命运。我很感激她,如果我现在死了,他们会在我的主人的庇护下,安全地返回般遮罗。”


  “她是否说了,你应寻找的命运……是被厄运支配的命运?”


  谈话已经愈发私密,涉及隐情了,但对年轻的室伐底来说,她周围的人似乎已经不存在了。她顾不上,她的脸颊窘迫得通红,嘴唇却绝望得缺乏血色,她稚气的五官不像个女郎……而是风中飘动的旗帜的影子。


  “我没有选择,别无选择……要么倒下,要么胜利,战斗是我唯一能触及自由的事……或许我不擅长战争,当然,在你看来我也不会是个出色的战士……但我确实与所有人一起学习武器,和我的公主打了十几场仗,还赢了好多次……我也曾假装是个男孩,和其他士兵一起射箭。”


  如果是别人说,那便是天方夜谭,但……无人能否认束发公主的勇武和才能,那么为什么这个孩子不能是个称职的战士呢?只是因为和难以抵挡的迦希吉夜决斗惨败,并不能说明她不是……


  “你是一名真正的勇士。”迦尔纳说,“你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勇气,但为什么是我?”


  “因为我知道我打不过你。”她垂下眼,“而且你在决斗中总是死守规则。”


  “但你忘了一点,我不杀孩子和妇女。你应该找一个……更不择手段的人。”


  “是的,我看错了,盎伽王。请原谅我的疏忽,希望我没有冒犯到你,如果有,那我请求你原谅……现在让我走吧,我会去找一个合适的对手。”


  她再次抬头,如同被雨水敲打的树叶,眼中有泪水。


  “女郎啊……”迦尔纳低声说,“做我的客人,来我的宫殿吧,你会得到光荣的接待。你应该好好歇息,我不会再问了,因为我无权窥伺你的痛苦和秘密。但请你记住,只要你需要我保护你的生命,我一定不遗余力……”


  “我没什么好隐瞒的。”女孩说,“一个还没有体会尽生命的乐趣的人,做出这种决定无外乎两种原因,要么是得了不治之症,要么……唉,爱情尤其是女人的病,甚至比前者更加可怕。”


  “不,不只是你们的。”他说,不由得侧目瞥了我一下。


  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得和他多么近,我仿佛是受吸引而靠近,以至于被后退的人群撇下……我几乎想倒在地上人事不省逃避尴尬,不过国王马上就没再管我,重新看向他的对手,和这位对手的死志上。


  “没什么……”她说,“你什么都帮不了。你又能为一个胆敢爱上王公的女仆做什么?”


  我离得太近了,因而能看清他如何颤抖着握紧拳头……他从来忘不了自己因为出身受到的屈辱,包括在般遮罗,我的德罗波蒂之处,那一句无心之失的羞辱……


  不过现在不是他屈服于烦闷的时候,他更仔细地端详这个女孩——他们眼里,有同样的温驯……同样的,无能为力的受害者,且他们都为这无能为力沉溺其中!他仿佛遇到了一个灵魂上的姊妹,因为不幸……因为这种对克服不幸的尝试……他们刹那间就不再是一个庇护者和受庇护者的关系。当她以同样的目光看向迦尔纳……一切都改变了。


  他们周遭的世界,四大……甚至太阳也在趋近他们,以其光芒探看他们的灵魂……


  “我想……”室伐底低声地说,“我想到我所爱的人面前,把我置在他脚边,告诉他我多么渴望成为他的仆人——只要我能不时看到他,对我来说就足够了……我甚至已经鼓起了这么说的勇气!……甚至准备牺牲我的名誉……但在我知道,他会如何侮辱被他称为奴隶,称为仆人的人……多么可耻啊!我现在深知他是怎样的……怎样的魔鬼……但是我的心依然没有变冷,我依然渴望着他……以至于我不能呼吸,以至于我夜夜在痛苦中醒来……”


  上主啊,这个可怜的孩子说的是哪一个,是象城的会堂上,持国王那两个儿子中的哪一个?


  “在德罗波蒂公主选择夫婿的典礼上。”室伐底继续着她的忏悔,没有任何停下来的意思,“我一如往常,坐在我的女主人,束发公主的右手边,尽管这不是我挑选丈夫的时刻……区区一个仆人,怎么会有这样的殊荣……但是我的眼睛仍不由自主……它们不听使唤,望了一眼,就叫象城的难敌王储夺去了我可悲的心……不管后来发生了什么,不论过了多久……我都无法忘记他。这就是为什么我踏上战场,光辉的名声,唯有在人仅死亡和胜利可选时才会出现。你,盎伽王……你成功用你的技艺和英勇得到了他的青睐与敬重。那么我也可以这么做……就,就只作为一个勇敢的青年。也许众神会怜悯我,给我想要的命运……成为他的朋友,和你一样……我可以见到他,为他效力……甚至偶尔,庇护一二可能被他伤害的女孩……”


  “不……”迦尔纳几不可闻地说道,“你没办法成为他的朋友……像我这样。”



 ***


  ……他与难敌书信往来,不,不仅是和难敌:持国王本人的书信也时常会送来盎伽,但这样的信大多数在转达俱卢这个王国的言语,比如在重要的节庆,应当的日子,与盎伽要求维持盟友关系,一般来说,没什么个人的好恶在其中。但是,来自象城王储的信件也很多,而且,他与他父亲的信是不一样的。


  我知道这不同。出于尊严,我不会私读他人的信,何况谁会准许一个仆从去拆看盟国来函?虽然这些信不只是关于那些冠冕堂皇的事务……


  有几次,他就在我面前看这些信,他太渴望象城那边能向他寄来哪怕只字片语。就算是推迟片刻,他也不想等。


  而且,往往他阅到结尾,迦尔纳神色便不复平静。仿佛最后一句话留给他一道烧伤……一个烧红的铁块,一个烙印!每当他仿佛一匹矫健却驯服的马被打上烙印时,他就是这样退缩的神情。他的下颌紧咬,战栗,面无血色,仿佛在等着一记重击。他眼中那么惶惑……然后他失败了。如同我与他在一起,残忍待他时,他也会这样……但不会很久——只是那么一瞬。他很快就能镇定下来,而后重新再读信中其他实用的部分,思考一些关乎军政或是别的要事的打算,他此时常常要求我离开,或者他起身去其他地方……他离去,就如同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幻象,消失在我眼前……


  但凡对难敌有些了解,就能猜出他信中会写什么,用怎样的措辞……这样的言语,便是欲神伽摩见了也要羞颜,情愿带着他的群蜂躲进深深的林中……我又想不明白盎伽王究竟是怎样的心情了——这究竟是使他快乐,还是伤害了他?甚至,痛苦使他快乐这样矛盾荒诞的话,都不足以描述这个奇怪的人。即使在他自愿输给阿周那之后,他也从未放过我——无论是我的身体还是我的心……我依然被他随心所欲地支配着:要么把我拉近,要么推开我,把我托付给一种可怕的无助,要么,他就冷淡地讽刺挖苦我和他的愚蠢——这狠心的人……


  但他不会这样对待难敌。永远不会,我知道……你对他就不会表现得这么伤人!他会把你紧紧攥在手里,如同攥着他的战杵……因为你接受了。而我根本不想知道你们……你们这算是怎样一种友谊,如同罗刹……如同罗刹和阿修罗,如同摩诃迦梨与她环戴的头骨!


  ——“你没办法成为他的朋友……像我这样。”


  ……他真有底气,毫无羞耻地……在成百上千的耳朵之前说这样的话吗?虽然除了我,再不会有人知道其中内情了……或许还有那个女孩。她看着迦尔纳,仿佛迦尔纳是那个被冒犯的人,而贸然往前多走了一步的是她。


  “女郎。”他继续说,“如果没有足以自保的手段,我不建议你去博得他的青睐。不过……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向我求学,盎伽国已经知道了你的性别,但是,只要我阻止流言传向象城,你依然可以用男性的身份前往俱卢……王储必然会对我的学生有兴趣,因为我不会指教任何人。这意味着,你有机会成为象城的战士,为王储效力,甚至替他的错误弥补……我可以为此机遇担保,但仅此而已,女郎。至于友谊……你最好谨慎行事。”


  他绝不是在嫉妒,我怎么能这样想,不是难敌的玩物试图让其他人远离他亲爱的朋友,他怎会这么狭隘地计算……他担心这个孩子的命运,因为没人比他更了解难敌,甚至超过了他对……


  可是说千道百,他的建议还是太逾越传统的界限了,这毕竟是众目睽睽之下。


  但他们两个都无视了所有人。


  “我明白了,对我来说,能为他作战就够了。”


  “那么,贤女室伐底啊——不,或者我该叫你伴财,并非只有妖连的儿子可以用这名字……你情愿接受我的教导吗?”


  “你说,你不指教任何人……但我,不算任何人是吗?你处于怜悯,才施舍我这例外?”


  “不,只是我想……没有人能比一个满怀爱意的人更忠诚,而难敌王子需要忠诚的勇士。”


  “你不介意我是个女人?”


  “不,世人皆知,束发公主是多么有力,如能震撼大地。世人皆知,她的军队中四分之一都是女性,甚至有人担任了士官……如果你对难敌王储的苦爱不得终于冷却了心中激情,我不排除这种可能,你也可以带着从我这里学得的技艺回到般遮罗,回到你的主人身边。”


  “般遮罗是象城的敌人,也是盎伽的。你会为般遮罗人让出一个你亲手训练的,可与你对阵的战士吗?”


  “伴财……你不属于我,我无权控制你的命运。只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就是让你做我的学生。这样……至少可以使你忘掉一些悲伤。我的教导必然严厉,在我这里,你的皮肉要因操练受苦,你的骨骼要因不休的打斗受苦,这些远比你的心为爱感到的痛苦更明显……而在学成后,究竟去象城还是回到般遮罗,那是你的选择。”


  我退回人群之中,不想再听他是如何掌控我的命运,我的心情,而完全不考虑我。是的,他做的是义举,我不该不满,甚至应该看到其中值得骄傲的高尚。但一想到从今天起会有第三个人在我们身边……第三个……我就倍觉痛苦。有什么撕扯着我,如同他们把我用一根绳子捆住,拖在一匹马的尾巴后,挥鞭使马疾驰……


  我甚至不知道怎样的明天会更糟。也许,他会把倾注给我的注意付予另一人,或者,如若摩诃提婆也看不下这种偏颇,他会想一起训练我们两个……不管怎样,总将有一个年轻漂亮且十分聪慧的女孩身处我们之间。如果她并不满足……


  “她爱的是难敌。”我提醒自己,但这话终究不能说服我,在盎伽的短短几月便能使人忘记一切,甚至是曾使他神魂颠倒的妻子们……毕竟,我也一样爱般遮丽和妙贤,可现在……


  我承认了!我嫉妒任何一个拥有他的人,这些人不再拥有他们各异的形容,没有性别之分,没有性情之分……这些对我来说都不存在,他们仅是一只又一只可以将盎伽王夺去的手……


  并且迦尔纳不是盲人,他能看到这个女孩是多么年轻,多么美丽——甚至比我在各处王宫里见到的任何一个仆妇都出色……


  “那么,伴财?”我听到他再次开口,“你准备好让我做你的导师了吗?我会召集我的国民,向所有人发誓,除了学习战斗时不可避免的伤,你不会在我这里受到任何伤害。你的名誉和尊严都不会在此受损,我会尊重你,而盎伽的人们对你也是一样。伴财啊,我等着你的回答。”


  她沉默了良久。然后从下往上地,她看着迦尔纳……就像一个充满爱怜的姐姐,看着一个更聪明,更强壮,甚至更年长……却依然会犯错的弟弟那样。



  “望你理解,盎伽王。你已经给我上了一课。现在我知道,我需要找到一个老师,一个真正的老师,他不会纵容我,会使我受苦的心解脱……他会给我的灵魂以自由,让我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但是……希望这话不会挫伤你的好意……但这样的人不可能是你……”


  “为什么不会?”他颤声问道,这大弓箭手的敏锐与受否定后的怨怼显然又再折磨起他来。


  “因为你……”女孩缓缓呼出一口气,“你是婆罗多之地里十分善战的勇士,最有价值的勇士……你的战绩列数不尽,威名与荣光使人不可直视……任何人都会为能求学于你感到荣幸。但是我……人们已经知道我的身份,如果我可以继续做个男人……当然很好!不过……”


  “什么?”


  “像你这样的人,一定有非常喜爱你的人……他看待你,会和我看待你的朋友一样痛苦……如果我留下,必然是对他的折磨……如果我未曾受过这种苦楚,那么没有什么会阻挠我,向着我认定的目标前行——难道你以为我缺乏的是决心吗?不,我知晓情爱多么无情地摆弄我们这些渺小的人……而我不想这样折磨任何人!”


  他后退了。他打了个寒战。仿佛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身边围着许多人。他环顾四周,如同刚刚醒来,然后把手放在自己脸上,好像才摆脱了某种困扰。他不能理解,这个女孩竟然比他更明智,更透彻,远高过他想布施所有人,甚至是那些无意从他这里收获布施之人的欲望。


  而我……我深深地把自己藏在人群中,我希望这奇妙的女郎无暇看我,看到我贪婪的妒火,看到我的无助……她根本没有注意到我,也不知道我的存在……可与此同时我又想拜伏在她脚下,如礼拜女神那般敬拜她。


  “原谅我,女郎。我竟不知我自己的荒谬。我希望帮助他人的愿望,有时却会使人受苦。我甚至没有意识到有的帮助是从别的水缸取水,满足另一处……是在伤害与被布施者一样的人。”


  “世上很难有万全之事,不可能人人都心满意足,有的人注定难逃褫夺……但这不是自怨自艾的理由,也不是忽视美德的理由。”


  “你的智慧远超你的年岁,才学方面你不需要老师,你要提高的只是战斗的本领而已。但是,很抱歉,我不能给你建议,尤其是在不帮你隐藏性别与出身的情况下。大多数导师,不,所有尊者——一旦知道,就会直接拒绝你。你将不得不说谎。然而谎言有其恶报。我曾被婆罗多之地最伟大的教师训练,然而这教导是我靠谎言换来的。事情败露后,尊者诅咒了我……你应该,你该寻求一个老师——却不应寻求一个诅咒!”


  “根本没有所谓的诅咒。”女孩平静地说。


  “怎么会呢?”迦尔纳惊讶地说,“我的导师持斧罗摩尊者,他抚心向我预言,在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天,我将忘记他教给我的一切,然后死去……”


  “而这之前呢?”


  “在这之前?我将活得很好,甚至长寿……和其他人一样……”


  “所以诅咒并不存在。”她再次说道,“那不过是我们依从的话语,然后它成了我们的愿望……因为你朝思暮想。总有一天,无论你愿意还是不愿意,无论发生在你觉察还是未觉察之刻,你都会忘记一切,如他说的那样死去。因为你从未料想过其他的死法,而这诅咒,不是任何尊者,不是任何外人向你灌注的。正像在般遮罗我们说的那样,一个被砍死的,注定不会被淹死。当你厌倦了生命,当你的生活变得你无法忍受——你会自己选择结束它,以你认定的诅咒所说的方式。”


  “你是那么笃定自己说的话,女郎……你是从哪位伟大的圣哲处得到的知识?他又是否真的才学绝顶——而非仅是个被伤透了心的可怜人?”


  “看啊……圣人,知识,你不能没有他们!只有学会倾听自己的声音,你才能避免每一个诅咒,因为诅咒并不存在!”


  “它们存在!”迦尔纳固执地重复着,我从中看到了我熟悉的他,“如果我不相信尊者对我的诅咒,我不相信从他那里听到的一切,智慧与力量,我从他那里得到的一切,我还能剩下什么?”


  “自由。”


  “像你那样的自由吗,寻找毁灭或者青睐?那么我已经得到了,我不需要。”


  “你该寻求的是……爱。”


  “让你痛不欲生的爱?”


  “让我想痛苦地活下去的爱。”


  无人再说话,仿佛所有人,我们连呼吸也失去了。我可以感觉得到,其他人也都能知道,我们在感悟各自经历过的事情……不,我怎么能这么说,他们只是在这儿看着,如同看耍蛇戏猴的手艺人。然而即使是这样滑稽的表演,其中也传说着关于神的故事,那些伟大的国王与英雄的故事,关于生命和死亡,关于仇恨和爱,关于荣誉与卑劣……人们离开了那个豢养动物的街头艺人,胸中如被置换了新的灵魂。


  “我是束发公主的朋友。”室伐底说,“很多年来,我的主人一直生活在她为杀死伟大的毗湿摩而活的信念中,然而,唯有毗湿摩愿意,她才能完成自己的使命。很难说这是对他们谁的诅咒,可能是两个人的吧。他们都因此诅咒自己,在自己心中,因为他们信奉这个诅咒。我的主人还有一个兄弟猛光,他一从火中诞生,就知道自己来到人世,是为了杀死德罗纳大师……而德罗纳大师也教导了他,为了给他的明日铺路,为了他自己的死亡,你认为,盎伽王,我生活在这样一群人身边,眼见这一切——有没有可能,我不经任何牟尼的教导,就可以思考诅咒,命运,誓言和其他东西?这些人们用以扭曲自己生命脉络的东西……人们只能让它有意义,不然,他们毕生所信就成了虚无。这就是他们的想法,这就是你的想法……但是这一切——不,都不过是虚无!”


  从一个被我当做是荒诞不经的孩子的女郎口中听到这番话,不大让人好受……尤其,尤其最后我还视她为女神。


  也许,我是因为期待才会胸口隐隐作痛,这是女神对他的考验,对他揭示了一些重要的事情,或者……也是对我来说重要的事情?


  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每一个手势,每一个眼神——我突然无比清晰地记起来了,曾有一个梦,迦尔纳化身为健达缚,他告诉我自己将如何死去,因何而死……他要借我的手,来砍断遥远的未来,或许要降临在他身上,难以忍受的痛苦……给他解脱。


  现在我意识到了,不是他在告诉我。他对此一无所知。无论是如何死去,还是为什么教导我,抑或是业报为什么让我们行至一处,为何一开始是强烈的仇恨,而后又是可怖的亲密……


  他什么都没告诉我过。他什么都不知道。在我面前的是意图为我揭开我命运面纱的宇宙本质。这个梦……也许是室伐底对我的诫告……不,为什么不会是娑罗室伐底呢?


  我来到这个世界,或许只是为了杀死盎伽王迦尔纳。那么当他想要的时候,我就可以如同束发和猛光一样,取走他的生命,而其他时刻都没有意义,对这世界而言,对上主运转的宇宙而言,除了我是具凶器,其他的细枝末节都不重要。仅此而已。


  但是……我的一生都要和那两个般遮罗人一样吗?这两个从出生起就在为自己的誓言活着的疯子,两尊只能朝一个方向推动的塑像——是他们最初被命令的方向!这两个雕塑,我的两个朋友,他们被剥夺了其他的快乐……却毫无懊恼!这样……这样忍受非人生活的人啊!


  我和他们一样吗?


  我生命中的一切在我眼前流过……所有的快乐与挫折,爱与恨,胜利与错误,激荡与冷落,深邃与肤浅,温柔与残酷,同情与自私,贪婪与博大,嫉妒与牺牲……那么多,那么多的东西在我的生命中!究竟有多少形形色色的人,爱着我,又被我所爱……


  我和他们一样吗?


  为什么我要被告知这些,为什么它要加诸我身?


  看着盎伽王,他依然怔怔地望着娑罗室伐底女神年轻却深邃的眼睛,我不知道,迦尔纳是否明白她想传达的意思。他是否理解了女神寻找他的目的——他可以摆脱誓言和诅咒的循环,他可以做到……但是只有他能做到,我无力为之。


  为什么不能是我?如果他不理解,该理解的人是否就该是我,好能同时拯救我们两个人?


  最重要的是,我该放下自顾自地与两个我并不能全然知悉的人,自鸣得意的对比,我才那么视自己为非凡地看待他们的生活,如同非人,如同泥胎。


  难道不是束发公主给了这个女孩(无论她是否是女神)一百名战士来保护她,让她,一个女仆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吗?这是雕像般不知怜悯的人会做的事吗?


  当德罗波蒂被自己的父亲厌弃,而她的兄长和我射出的箭一样冰冷待她时,难道不是束发公主给了自己恰才出生的姐妹德罗波蒂以安慰吗?


  我对猛光这个妻舅,这个兄弟,还能了解什么呢?至少每个人都知道安芭公主,束发公主,她和发可怖誓言的毗湿摩因何接下了深仇,但没人知道德罗纳与猛光的业果来源何处……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甘于那种非人的生活,不意味他们没有生命,没有心……这并不表明他们不愿克服诅咒的效力,不愿摆脱这种监禁。


  那么我可以吗?


  我只知道一件事。现在这个女孩即将离开,或是去寻找老师,治愈她伤痛的心……或者回到天国,向众多天神,三位上主抱怨这些人是多么的愚蠢和不可理喻……他们本可以被人牵着手引向救赎,可他们反而情愿让她被拉走,放自己在不幸中被撕裂……


  那个女孩会离开。而我将留下来。还有整整四个月……我会把我那叫人难以忍受的主人,使人痛苦的奴隶,我要将他紧紧地搂在怀里,如同安芭公主一旦触碰到恒河之子就会做的那样,或者把我们未知的过去与如今相连,如同德罗纳大师与般遮罗之子猛光……


  我和迦尔纳过去有何夙世冤仇,没人和我们透露过,我们只知道未来揭开显露的一点残忍征兆,甚至这一角是那么隐秘……且我们眼中所见的都不一样。


  但我可以克败这世上一切诅咒。难道我不比它们更强大吗?


  ……假使,假使我的爱伤害了我。


  连生活的乐趣也一并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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